从南门楼子进来,雪密得不是一点半点。城门两边戍守的士卒冻得直缩脖子,生怕哪个不长眼的堵着他们下钥,抬来拒马挡路,轰走余下那些拼了命往里面拥堵的人众。

    连日豪雪,内城的坊市瓦舍仿若裹了厚厚一层黏米末儿,混着周遭酒肆饭馆、成衣胭脂铺子飘出来的各种香气,直将年节的气氛推至鼎沸。

    天子脚下挣命过活,恁的泼天豪雪也挡不住京师上上下下的人讨生活。借着又降下来大雪,路面踩得稀烂,这些个游走街巷的贩商落下肩膀的担子,围拢到一处酒肆门口,也凑着听一回时下街面趣闻,权当行走的谈资笑料。

    要说眼下都中最大的一桩谈资,少不得提一嘴风波巷的温宅。有人不以为意地丢进嘴巴烤得烫嘴的板栗,一副见多识广的模样道:“左佥都御史的官儿至多四品,偌大的都中,犯事抄家的多了,有甚稀奇的?还不如来旺街李寡妇门前掉鞋底,能下几碟子干豆。”

    那说书人唯恐聚来的人一时散了,拿不到铜板,向旁边瞧了几眼,敲响鼓面正经八百演说起来。

    原来,这左佥都御史温大人家里,有一位貌美如花的娇养小姐,如何貌美?说书人单提时下教坊司里边的花魁绿竹,比之还有倾城国色,这些人便都不走了,一声大似一声往面前的钵子里面丢铜籽。

    由来红颜薄命,却说温宅抄没以后,先前和榜眼郎宋家的亲事没了,为求官家开恩,温府这位小姐亲自到午门前面敲登闻鼓喊冤。

    可怜一片感天动力的孝心,最后血溅几寸,亏得有人抢住锦衣卫大人的板子,不然这位娇养小姐,怕只能命丧当场喽。

    当中一位更夫摇摇头,替说书人补充道:“这还不够稀奇,更绝的还在后头。”

    说书人掩了掩袖口,眼眶泛酸,叹了口长气,锣鼓点子越敲越密,听得周遭人登时起了满身的鸡皮疙瘩。

    这位娇养小姐走投无路,冒着风雪去求宋家人,结果其父生前十分看重的门生女婿,生将她撵出门外,若不是义仆丫鬟赶到,非得活活冻死。

    说书人的鼓点顿了顿,卖了两下关子,听众的兴致吊起来,忙催促他往下边讲,没的花了几回银钱,还杵这里遭冻。

    更夫抢先一步,懒洋洋倚着门框,呸掉拿嘴巴剥开的红薯皮,画了个句点道:“还能怎么着呢?死的死,散的散,没见过抄家的啊?改天还来牌楼底下喝茶听书,一准让你们碰见那些打杀。”

    最后还是说书人吐露出来,那位大人下到昭狱没多久暴死,那位娇养小姐--

    覆巢之下无完卵,接着人被充进贱籍,清清白白的仕宦人家嫡女,进了教坊司承欢,不消半年,便消香玉陨,浮尸护城河。

    “唉,确实惨不忍闻。想想比绿竹姐儿还端妍貌美的姑娘,天底下有几个?就这么没了,造孽啊。”

    更夫觑了对面贩夫一眼,好笑道:“说得你去过绿倚楼似的。”

    说书人收拢鼓面和破钵,向远处的路面张望两下,敲响最后一声鼓面道:“富贵皆有定数,贫贱的未必一辈子受穷,那些朱门但凡走了背字的,时运就不好说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