牙婆拿出契书,在场没一个认字的,她一顿念叨也没人知道真假,念完以后,大山娘拉着谷雨就要按手印。谷雨大拇哥被印泥染得鲜红,被祖母从地上拖起来就要按上去。春分从外面风一样跑进来,顾不得坐在地上的母亲,伸手就把谷雨从祖母胳膊下抢了过来,怒气冲冲的问:“谷雨,谁让你签的?”

    谷雨刚才在地上挣扎的时候已经慌了,母亲病重阻挡不了祖母,弟弟出去找爹爹迟迟不归,祖母像母老虎一样,平时就对她们非打即骂,本来她就怕极了这个人,这回霸道做主一旦成了就没有返回的余地,除了拼命在地上打滚,她也不知道该做什么,幸好姐姐回来了,心里顿时有了底气。她仍然哆嗦但冷静下来,说道:“奶奶刚才硬按着我签,我不愿意。”

    春分到底年纪大一些,虽然祖母积威深重对她来说一样可怕,但为了妹妹不被卖掉,她还是硬着腰杆说:“我家没人同意,不能签。刘婶子你走吧。”

    春分怎么知道刘婶子呢?因为她是春分未来婆家那个村的,那个村里一个媒婆张婆子,一个牙婆刘婶子,都很出名。听她说不签,刘婶子又把月钱和卖身钱说了一遍,春分还是坚持不同意。争吵半天,太阳头升到树梢上,外面围着的人都端着碗出来看热闹了,夏至和爹爹刁二山才回到家里。

    夏至跑进院子,赶紧把地上的娘亲扶起来。见刁二山回来,刁王氏和两个女儿顿时像有了主心骨一样,刁王氏指着牙婆那边,急急说道:“当家的,快去拦住娘,别让她给谷雨卖了。”刁二山皱着眉头看着刁王氏满身尘土,脸色不好,刁王氏见他脸色不渝,心里顿时一塞。老话说久病床前无孝子,何况是夫妻呢?她这一病,失去了劳动能力还不断花钱,在刁二山跟前就没得过一个好脸色。他走过去,春分和谷雨满脸希望的看着他,希望他下一刻就把牙婆赶走。

    大山娘见二儿子回来,儿媳妇和孙子孙女这个表情,怕毁了契约,没等他对牙婆说话,倒豆子似的把黄家诸般好处和银钱关系说一遍,又对他说:“二山,娘也是为你好。你婆娘见天吃药,这么长时间你也够意思了,说句不好听的,她能不能吃不上今年秋天的新粮食都两说。“见儿子没反对,她接着说:”再说你弟弟家也要添给你添侄子了,借人家钱不还?春分嫁妆钱准备了吗?夏至还小,你得为你儿子想想。”

    刁二山接过刘婶子手里的契书,捏在手里没说话,刁四婶笑呵呵的说:“二哥,刘婶子是托底的人,人家东家不能亏待谷雨。我家小山你也知道,不挣啥钱,我这添孩子了立时就多一张嘴,你也不能让我家一窝子饿着吧?”

    刁二山点点头,看向妻子,妻子蜡黄的脸上满是风霜。近二十年的时间里,曾经红润娇艳早已不见,现在入眼的女人乱糟糟的头发,佝偻着身子像是枯树枝子一样难看。娘亲说的不错,她吃药一直在花钱,这些钱都是借的,而且还没有底儿。大女儿要出嫁,小儿子要吃饭,二女儿如果能去黄三老爷家,自己家现在的窘迫登时就能解决。他犹豫的样子,一点点让刁王氏和春分谷雨心凉。拿着一张薄薄契书,他走到二女儿身边,阴沉着脸说:“签了吧,去黄家至少有口饱饭吃。“

    大山娘顿时长出了一口气,欢喜的说:“对嘛,早晚都是泼出去的水,不用舍不得。”

    谷雨看着眼前的爹爹,像是不认识他一样,虽然他对她从没喜欢过,自从娘亲生病以来更是没见他笑过,但是爹爹一直是她心里的依靠,她没想到自己满怀希望能够回护自己的爹居然这么痛快就抛下她。刺骨的冷风从脚底窜上后背,她不停的打摆子,比冬天站在雪地里还冷。春分和刁王氏不可思议的看着刁二山,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夏至看着欢笑的四婶和满意的奶奶,看着震惊的姐姐和母亲,好一会儿才明白二姐要被卖掉当丫鬟去了。他气得一下子撞倒牙婆,不顾祖母的责骂,红着眼睛大喊:“不行!不行!二姐不能去!”然后他抱着刁二山哭求道:“爹,不能卖了二姐,以后我吃半碗饭,一半留给二姐,行吗?明天我就下地干活,以后我也是大人,我去挣钱行吗?”

    刁二山沉默不语。

    牙婆站起来,生气的说:“哎呦喂,你家到底签不签了?真是事儿多,还得陪着你们唱大戏呗?一出一出的。在你家怎么这么磨叽,快点!不签拉倒!撞死了我你个小王八犊子。”

    大山娘伸手给她掸去灰尘,陪笑着说:“别生气啊,穷家舍业的,孩子不懂事。咋不签呢?签,签。”边说边给刁二山使眼色,让他快点过去按手印,他按下去比谷雨按还算数。

    谷雨一动不动,在春分怀里哆嗦,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爹伸手按上新红的印泥,他抬起手的时候,又犹豫了一会儿。这一犹豫,就听见柴房门口传来一个清朗的少年声,他满头大汗的坐在台阶上断断续续的说:“等一下,你们等一下。”

    众人不解的看过去,大山娘指着他破口大骂:“一个要饭花子瞎叫唤啥?一块糠萝卜,还想怎么滴?”

    少年没接她的话,对夏至招招手说:“你来。”

    夏至哭得满脸鼻涕眼睛都肿起起来了,没好气的说:“不会看火候啊?都这时候了你要干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