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店门口没急着进去,江谶拐进后门倒垃圾那条小巷磕出一支烟。他默不作声吞吐烟雾,在四下无人的寂静里听见自己鼓噪的心跳声,一声又一声。

    有牵挂的代价,不再做一块石头的代价,就是会无可避免地感到恐惧。怕年少时期的午夜噩梦再度席卷而来,梦里看不清人脸的黑色人影挨挨挤挤围着他,明明没有出声,口型统一恶意满满倾吐出杀人犯三个字,像黑泥,逐步裹住人到窒息。江谶把吸了两口堪堪烧了三分之一的烟支踩熄丢进垃圾箱,深吸了一口凛冽冷空气转回正门,推门,走入。

    撑着吧台观察形形色色的顾客,江谶无声松了口气。他猜想也许是餐厅老板特意挑了他不在场的时间嘱咐过什么,几个同事都是面色如常,就好像一切都回归到正常轨迹,戴鸭舌帽的噩梦本人从来没有出现过。江谶按了按额角,把请老板吃饭这件事提上日程,这种无声关怀和李洲给予的感情是同样性质,都属于不可置信的范畴,是像我这样的烂人,永远不应该得到的东西,是失去了也很正常的东西。他擦拭着手中的酒杯,安静垂下眼。

    手指灵活绕过杯壁插上一片装饰柠檬,江谶的手机在口袋里振动起来,他顿了顿端着酒杯放在客人桌边才回到吧台去接,电话那头的李洲在带薪摸鱼,忙里偷闲问他今天感觉怎么样。江谶点了点头才意识到对面的人看不见,小幅度笑了一声说挺好的,没什么意外,林南知大概是放弃了,当年的事情本来就是一摊烂账,旧事重提也没意义。

    方寻从后厨操作间走出来,江谶很有打工人的操守,压低声音道别后就拿起软布擦拭铜质马克杯,主厨没穿制服,换了一身休闲装步履匆匆往门口走,经过他的吧台还招了个手。

    “临时有事儿,后厨是学徒先顶上的,也麻烦你没活的时候帮我盯着点。”

    江谶不疑有他应了一声好,等到主厨衣角消失在视线范围内就准备给点好单的客人调酒,他拿了一把长柄吧匙正要去搅动冰球,李洲的声音突然响起来:“可以哈,刚去就混上大堂经理了,这都能看场子了。”

    刚刚可能没注意,根本没挂断电话。就是……说的话怎么像老式港片里的台词。江谶“嗯”了一声,小声开玩笑应和:“看场子去了,不跟你说了。”这才挂断电话。

    本该如此,本来该这样一直按照剧本上的完美结局进行下去。他这一刻真是这么想的,慢慢攒够车的首付,日子也一天一天的过去,什么都是好好的。

    又是工作日,江谶推开旋转门和门口收拾卫生的侍应生抬手打了个招呼,我笑起来会不会太僵硬?他想。对方却是给出了意料之外的反应,直起腰撑着墩布看了一眼,面露尴尬神色匆匆也回了一声问候,提起水桶小跑回操作间去了。对情绪敏感的人会下意识把情况往最差的境遇想,江谶收敛笑容,慢慢把手重新缩回口袋里,

    今天店里人好少,这种现象也不是突然就开始的,不如说生意一天不如一天。

    他来的时候几近饭点,这种空荡持续了几日不合理得过了头,总不能是大厨近期发挥失常,什么事都得有个缘由。江谶有个习惯性的小动作,情绪波动时会眼睛失去视线焦点一般地快速移动,他口袋里的手开始小幅度的抖动,条件反射绷紧脊骨。

    侍应生也没有要来搭话的意思,不安的气氛像乌云,盘旋在餐厅再钻进谁的大脑把思绪搅和成一团污糟。

    “很多投诉…差评…视频也上了。”零零星星几个词汇钻入江谶耳朵,他面色惨白垂下眼飞快串联起关键词对近日情况有了个判断,只觉得天旋地转,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转身出门软弱地逃避。逃吧、逃吧,逃回避风港再也不肯出来,跌进自取灭亡的美梦。江妄会不会失望?李洲会不会介意?是不是好运永远不会降临下来?这一切的问题都找不到答案,我一向不太相信宿命论,不过早该如此,我是知道的。江谶眨了眨眼睛,茫然地想。

    在门口跟他打招呼的侍应生也许是看见他这副失魂模样不忍心,攥着拖把吸了一口气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江谶转头去看侍应生那张忧虑的脸。

    “里面办公室来人了,方哥谈着呢…你先别急。”侍应生安慰道。“怎么可能不急呢,我去看看。”江谶从吧台后走出来,他自然摘下自己的工牌搁置在一边,眼睛用极快的速度掠过身后这段时间用惯了的器具原料,袖口边缘拂过台面,头也不回朝里间走去。

    方哥人好,自己开的店也没架子天天在后厨忙活,关门了就聚起员工热热闹闹地在西餐厅煮火锅,熏出牛油调料味道也只是几个人嘻嘻哈哈点香薰来散,工资按时发调休也不少,早上还不折腾人开动员会,林南知使的下作手段这段时间让他一个人扛了,其实本来就没有叫他为难的道理,不管怎么样,眼下得站出来。

    江谶屈指敲了三下门推门进去,室内的氛围比起冰窖也不逞多让,他扫视过一圈,果不其然看见方寻对面坐着林南知,他还戴着那顶鸭舌帽,举着茶杯看过来,笑容得意:“想见你一面倒是挺难的,找那么多人刷了半个月差评也没个动静,我该说你沉得住气?还是缩头乌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