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应了,换了睡衣出来,见他已拿了一份报纸细读,是避嫌的做法。

    谢家人用的医生,多少都受过谢家的大恩情,值得信任。这个医生亦是。她今日初次见这位谢家门内的少将军。她想到照顾他多年的人给的评价,谢骛清此人少了许多常人应有的情绪,不畏生死便罢了,为将者当如是。一个战场上的将军,不知怒为何,天大的事,都可云淡风轻对付过去,天大的仇,也能平静讲述。

    人的心湖不见波澜,自然显露在面上……眼下便是。

    这么吓人的伤口,竟像在别人身上,和他无关似的。

    他身上有两处伤,一处在腰上,一处在右上手臂,手臂处的伤深可见骨。这是如何做到不被人察觉,且行动自如的?难道伤惯了,真能麻木?女医生心惊于此,准备处理伤口。她怕麻药不管用,主动用家乡话闲聊,分散他的注意力:“天津这两日来了许多政商要员,都在这家饭店。”

    “我不是第一次处理这个,”他识破医生的意图,“无须讲话,做正事。”

    对方应了,低声说:“带来的药,怕——”

    “怕什么,”他看着报纸说,“死不了。”

    ***

    何未没骗谢骛清,确有客人要换房。

    不过何家每年支付丰厚薪水,雇了专人处理这种事,根本用不到她。

    她让茂叔备下车,出发去法租界。

    茂叔放她们在街头,两个女孩子走到十字路口的两层帽子店,天刚黑,帽子店竟打烊了。她今晚来一为正事,二为闲事。正事的话,茂叔正在办,闲事便是给莲房买帽子。这两样事情的时间早算好了,她们至少要逛半小时,茂叔才能回来。她思考着,离这里不远,有一家马聚源,倒也是盛名在外的帽店,只是以男人帽子为主,女帽的品类不多。

    旋转门旁有个带半扇玻璃的绿漆木门,没上锁,那后头立着个中年男人,透过玻璃看到何未和莲房,把小门拉开条缝:“敢问二位,可是何家的人?”

    问得她一怔。

    “老板交待过,让我在这儿等两位。香港过来的电话,订了时间。”

    是二叔。她会心一笑。

    莲房受宠若惊,自责说,先生远在香港谈生意,还惦记着这么件小事。何未笑着推她进去,让她尽情逛。因二叔给的惊喜,此行在莲房心里变得格外隆重。何未为配合二叔的心意,一鼓作气买了六顶,都是最时兴的下午茶帽和钟形帽,准备回去给大家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