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运是一件很玄妙的事。

    那高坐城楼的江南共主,头戴幕篱,任凭眼力再好的人,也瞧不清楚她的长相。

    可在下方跪着的数百遗老遗少,却无一例外的,每一个人都感受到了强烈的压迫感,仿佛从那城楼上投射下来的,不是一个据说才二十不到的姑娘的眼光,而是鹰撮霆击、锐不可当的煌煌天威。

    昏君啊!昏君!

    趴跪在午朝门之下的遗老遗少们不敢抬头,可仍有老者假做悲痛,扼腕叹息。

    “这还未称帝,便要行骄奢淫逸、祸国之事了!”老者嘟嘟囔囔,他的祖上乃是大陈的某一位王爵,靠着前前朝圈来的土地,鱼肉乡民,如今共主一举扒了他祖上坟,等于说是断了他的财路,他怎能不恼?

    他在地上抹着老泪,可下一刻就被闻声而来的九阍卫的卫兵拖拽起来,提起来便带走了——怕是去砍头了吧,那老者惊惶的声音渐渐远走:“贵主饶命,小民知错,小民的土地愿意全部奉上,给您种金凤花染指甲啊!”

    可惜太晚了,那遗老的声音彻底没了声响,午朝门下一片清寂,唯有南下过冬的几只朱顶雀扑棱着翅,落在了重阶金顶,若无其事地唱着歌儿。

    穹顶青蓝,云层遮住了日头,几线金芒透下来,洒在人群之中清落而立的青年身上,为他颀秀的身形勾勒出一层金边。

    他不跪。

    城楼上的那把软椅阔大,娇软的姑娘在其间陷着,懒懒抬眼,视线落在了宋忱的身上。

    午朝门下,跪者数百,诚心诚意的怕是一个没有,倒不如不跪来的痛快。

    不诚的心,要来何用?

    她嗤笑,久久未等来他的回音,大约是被她的无耻吓住了——毕竟他如今所侍奉的北廷君主,是万万说不出这样的话。

    北廷疆域幅员辽阔,比之江南大了不晓得多少个城池,战事避无可避,却还派个人前来行招安之事,简直虚伪又可笑。

    幕篱下的面容微蹙,雪浪失了作弄那人的兴致,将手搭在了芸娘手上,转身下楼。

    回到寝宫,芸娘心疼地望着雪浪眼下的两片乌青,忙叫人去取冰窖里的茶叶,裹在纱布里为贵主轻轻擦拭。

    “……今儿便不出宫了吧,受那闲气何必呢?”芸娘瞧着贵主侧卧时安静的侧颜,忍不住开口劝了几句,“过些时日,他必定会求觐见,届时再相见,总要有些尴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