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手搭上那漆乌的塔身,他的手指轻柔地抚在那冷硬的玄铁上,“龙椅之上,便是要冠冕充耳,如佛神一般无喜无怒,下面的臣民倒是人人敬畏了,可是又有谁人问过,那龙椅上的人心里头是怎么想的呢?”

    她的目光随着他的手指落在那塔身上,他手指上的碧玉扳指在太阳下发出幽幽的光,在玄铁的衬托下,分外显眼,如同一汪碧水一般。

    她第一回见便觉得这翠色有些眼熟,似是在哪里见过一般,可却一时间想不起来。

    他瞧见了她的目光,慢慢收回了手,将那指上的扳指摩挲了片刻,轻轻地将那扳指摘下来递在她的手心中:“今日允了要给你个彩头,这个便作为彩头给你罢。”

    这扳指自从认识他过后,她便不曾见他取下来过,知晓是他从不曾离身的东西,今日竟然随手给了她,叫她心中突然有些不安起来:“皇……”

    他的手指抵上她的唇,封住了她即将出口的那个高高在上的称谓:“这东西虽然不值什么,可我随身带了好些年了,你往后便做个护身符罢。”

    佛堂的事情,到底叫他心有余悸。他不敢将她高高地捧起来,不仅怕的是后宫的血雨腥风,更怕的是她瞧出了他的心思,可是这后宫乃是天下第一个捧高踩低的去处,人人都是瞧着他的恩宠下菜碟,若是她位低失宠,怕要受了人欺负——若这枚扳指在她手中,说不定哪一日能救她一命也未可知。

    况且这中间还有一层典故——当年他在南朝的时候,遇上景阳公主芳诞,他提前了半年便寻来了一块成色顶顶好的翠石,又访了京城最好的工匠,费尽心思将这翠石打成了一套上好的翡翠镶金头面。

    三个月后,当他拿到这一套翡翠头面的时候,也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气,那翠石打造出来的翡翠头面果然是极华美,华美到几乎天下无双,流苏若碧水,金纹耀日光,明光灿烂,剔透生彩。

    他几乎能够想象得到,她戴上这翡翠头面的模样,必然是皎若朝霞,灼若芙蕖。

    只是,这一套流苏若碧水,金纹耀日光的头面终究没有从他的手中送到公主府去,原因无他,不过是那年那一封由箭尖定死在他桌上的书信。

    来自于他远在西梁的兄弟的书信。

    那一封书信写得轻描淡写,却叫他在南朝的几年如芒在背。

    他偷偷托了相识的官员将那翡翠头面送到了公主殿下的府上,她芳诞当日,他如愿瞧见了她的头上戴上了他手指摩挲过千万次的翡翠头面——那碧波般的璎珞垂在她的额间,果然衬得她妍媸生姿,芳泽无加。

    她喜欢的东西他一贯能猜得透,而她也一定会喜欢他送的东西——好似那一回那一匹红色小马的铃铛,这一回的翡翠头面,她总是能一眼瞧中他送过去的东西。

    他站在贺寿的官员中,瞧着众人如供月的星辉一般环伺着她,他远远地瞧着她,再摸了摸拇指上用同一块碧石卸下的小料做成的碧玉扳指,心中竟然泛上了一丝不可言说的甜蜜——仿佛他们之间有了一点不为人所知的秘密,而天地之间,唯有他知晓这一点隐秘的快慰。

    他见她低头摆弄那扳指,心中突然有了一丝心虚,仿佛下一刻,那些他在心中守了多年的隐秘的快慰就将公之于众,将毫无遮掩地摆在她的面前,忙拢了拳头轻咳了一声:“我重新做了一件扳指,比这个的成色还要翠些。”话一说出口,又觉得不妥,忙补了一句,“这个也不是不好……”

    接下来却不知说什么话才好,他赏赐过许多人许多东西,却从来没有这般尴尬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