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定营于冬月底回师武昌。

    ……

    “我曾无数次想象过回到这里的场面,雕着美丽花纹的木门打开,许多熟悉的人微笑着走过来,人们欢聚一堂,有美酒鲜花,我也曾常常幻想与你们重逢的景象……今天我们进城,我看见了人群里的马车,知道您就在那里。您不愿意在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露面,只是在那里迫不及待地看我一眼……”

    宫廷里的旁晚如此宁静,素雅的房间,低垂的幔帏,地板上一尘不染。张宁刚说几句话,一旁的小妹就哭得稀里哗啦了。他其实也没说什么,语气也丝毫不煽情,只是那么用低沉而带着疲惫的声音平铺直叙着,也许这样专注的诉说本身就藏着一种克制的伤情,张小妹要脆弱敏感得多,已受不了这样的沉静。

    而姚姬只是认真地听着,时不时看一眼他的脸,她没有打断张宁的啰嗦,就像一个倾听者。她身上穿着繁花图案的交领衣裙,外面有一件红色的霞披,如同往常一样打扮得体、姿态优雅,美丽的脸上看不出什么波动,哪怕在这样幽静的夜晚、期盼已久的重逢时刻,她依旧表现得好像一切都自然而然。

    张宁身上还穿着刚回来没换下的灰色的制服,白色的里衬、黄金腰扣,甚至腰间还挂着一柄短剑,他坐得很端正,铁盔帽子抱在膝盖上。只是神色明显充满了疲惫,仿佛有点不知身在何处的恍惚感。

    他看了一眼泪眼婆娑的张小妹,又看向姚姬道:“我几乎把武昌当成了自己的家乡、归宿,可是我们回来的时候,好像湖广百姓并不太欢迎。我知道,咱们今年的战争影响了太多人的利益……永定营出去的时候兵力一度达到一万五千人,今天回来的不足一万,很多人都死了。战后清理遗物的时候,找到了很多家书……其实我也写了不少,一度认为回不来了。”

    张宁的手放在衣襟的扣子上,犹豫了片刻,终于解开外衣,从怀里掏出一叠陈旧的纸来,起身递了过去。又对张小妹笑道:“抱歉,这次回来没有带任何礼物。”

    “我不要。”张小妹哽咽道。

    姚姬看了一眼那叠纸,又抬头望着张宁的眼睛,不紧不慢地伸手接了过去,默默地翻看起来。

    张宁的嘴角露出勉强的笑意,“我本来是该做文官的,不料成了一个士兵。”

    过得一会儿姚姬缓缓对张小妹说:“这些没送回来的信,多次提到你,亏你哥哥没白疼你,见面就哭得泪人似的。”

    张宁给了东西没有坐下,在门窗旁边踱了几步,回头问道,“您还记得辛未吗?就是想逃跑的白衣侍卫,被您给抓回来,险些处死那个。”

    姚姬轻轻点点头。

    “她在江西巡抚行辕的院子里种了一些菜,咱们走得时候还没拔完,她还有点舍不得,哈哈。”张宁笑了起来。

    但是这个笑话似乎并不好笑。

    姚姬柔声说道:“明天建文帝会大宴群臣,武昌你认识的人都会来,为你庆功,‘欢聚一堂’。你还有什么想要的?”她的声音十分温柔透出一丝溺爱。

    张宁摇摇头:“还在武昌的时候,张辅十几万大军三路围追堵截,我想得最多的并不是回来之后如何风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