略过此事,沈哲子才又道明来意。他将此前郡县长官们所写的表章拿出来,摆在了何充面前,然后便叹息道:“朝野积弊深重,实在令人凛然侧目,我本以为自己已有笃念于怀,但诸事真正披露出来才知怎样触目惊心。目下近畿郡县之间,入讼之众如蜂拥蝗祸,由此也可见早前台公是怎样无为,竟使乡怨积深至此!”

    何充闻言后嘴角又忍不住抖动起来,且不说他本身便是沈哲子口中所谓无为台公中的一员,单单对方这熟练的倒打一耙的本领便让人有些受不了。

    他此前心忧于淮南系官员与原本台臣的碰撞,但并不意味着台内对沈哲子这个领头者就没有怨声。

    譬如梁公执事短短几天,人情淡薄,乡伦无存,所谓乡民蜂起入讼,正是执政失德的最佳说明。往年梁公在北,江东也不见如此多的奸徒罪案,如今归来,京畿内外几无清白之身。这真是名为定乱,实则祸国!

    这一类的论调虽然公开场合少有人敢说,但台臣们私下里聚会中早已是疯传。

    当然何充也知道这些评价自然是有失公允,因为眼下这种乱象,就是朝野时流鼓动起来的。

    可是在沈哲子口中,这群情汹涌的局面正是台辅失职的最确凿证据,其人同样有着强大理由,本身向来注重边事,今次归国治乱,那些乡野积攒的讼案总不可能归罪到他的头上。

    这种互相攻讦,本身就是分辨不清的糊涂官司,可谓双方合力促成,谁又是清白的。何充对此也懒作什么无谓仲裁,只是叹息道:“乱况终究不可久待,还是需要尽快做出定论,给君王、给朝野一个公允结果。”

    “这正是我来拜望中书的原因,我奉命治逆,自然也想尽快了结此中积事,再归江北讨伐猎功。可是眼下实在是人力不济,尤其郡县之中吏数匮乏,治事能力严重不足。”

    沈哲子一边说着,一边掏出自己的表章递给何充:“有鉴于此,我希望台内能将事权再稍稍假我,允我略设权宜方略。”

    还要稍假事权?现在的事权还不够大?

    何充闻言后已是忍不住腹诽连连,现在台城还属于他的只剩下自己这清白一身了。当然他也知这只是一种客气说法,如今台事决此一人之手,真要力推什么,他是阻拦不住的。

    接过那表章匆匆一览,何充脸色又是陡然一变,对于沈哲子的胆大妄为有了一个新的认识。

    表章中所陈只有一条方略,是一条被拟名为“吏考”的取士方法,即就是通过诏令形式向内外宣告,组织一场面向畿内士庶的类似策问考评,择优充入宫寺官署任职吏首。

    “朝廷自有才取定策,梁公此论,似是多余……”

    何充将表章合起来,暂且不论心中震惊,直接望向沈哲子表示自己的反对。关于这一条策略,他首先想到的便是沈哲子对于当下此态仍然不满足,想要另编名目再将自己党羽俱都网罗进台城各个官署机构内。

    “或是多余,但也只是权宜。才取吏考,所任在吏不在官。其实类似取用之法,不过此世通行俗论。凡在职官长若需尽于王事,哪一位不是要以私财自募僚属,又因人情拘限,多以不才充事……”

    何充的反对也在沈哲子预料之中,但他既然提出这样一条方案,自然也是准备了充足的说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