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辞倏然抬头,在皎洁月光中望向那双沉静如水的浅眸,心头热血翻滚了一遭又一遭,却像是哽住了咽喉,令所有言语都在微微张启的双唇间消弭于无声。

    他不是未曾想过自己离奇重生的缘由,却一直以为至多只是“命运”与“巧合”的碰撞,然而如今真相摆在眼前他才恍然醒悟——命运哪里会有那么多眷顾,巧合又怎会对谁施舍这样的偏颇,所有看似唾手可得的所谓幸运其实都早已在暗中被人提前偿清了标价。

    姬无昼的目光逐渐下移,在鹿辞几番张合的唇瓣上停留了许久,仿佛是在等他说些什么,而在长久等待却未能等来只言片语后,他默默收回视线,极其轻微地扯了扯嘴角。

    那是个并未成形的笑容,不知是不是鹿辞的错觉,他竟然在那笑容中看到了些许自嘲的意味,这令他忽然有些茫然:“怎么了?”

    姬无昼望着眼下白茫茫的雾气,道:“你是不是想说——这个人真是无可救药,面对一个为母复仇的孝子,不仅毫无怜悯之心任凭他送命,还要榨干他最后一滴血?”

    鹿辞错愕道:“我怎么会这么想?”

    姬无昼轻轻一哂:“这么想也没错,事实就是如此。我不是不能为他保命,但却偏偏任由他去赴死,甚至还推波助澜帮他为穆慎之续命改忆,好让他死得更加心甘情愿。我猜倘若易地而处,由你自己来抉择,你恐怕不仅不会借此机会谋求重生,反而会想尽一切办法让他活下来,是么?”

    这短短几句话中不仅暗含讥诮,甚至还带着几分责问的意味,鹿辞简直被这突如其来的矛头刺得莫名其妙,半晌后才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你是觉得我在怪你?”

    姬无昼没有回答,但显然已是默认。

    鹿辞眨了眨眼,哭笑不得道:“我给你的印象就那么不知好歹吗?”

    见姬无昼仍旧垂眸不语,鹿辞索性横跨一步拦在他身前,往池水中沉了几分,自下而上仰视着他轻垂的双眸,郑重道:“姬无昼,我没有那么矫情。我敬宋钟为母复仇,也敬他舍命救友。我会叹律法不严以至于需要他亲手将恶人处决,也会叹命运作弄令他与挚友不得同生,可这些无论如何也怪不上你啊。”

    姬无昼羽扇般的长睫微微抬起,重新迎上了他的视线。

    鹿辞目光灼灼地注视着那双摄人心魄的眼眸,诚恳道:“我方才之所以一时无言是因为我很惊讶,因为我没想到我重生的机会是你为我争取而来,没想到你让江鹤去救的人不是宋钟而是我,更没想到你从一开始就知道我的身份却任凭我隐瞒,不仅没有拆穿还予我百般信任优待。”

    连绵话语因暗藏讶异而稍显急促,鹿辞停下深吸了口气,无奈浅笑道:“当年秘境相处那般短暂,如今却得你这般相助善待,我衔环结草都尚嫌不足为报,又怎会心怀怨怼?”

    不知是不是因为鹿辞的语气太过真挚恳切,姬无昼在听到那句“衔环结草都尚嫌不足为报”时竟莫名生出了些许无措之感,视线游移向旁,避开鹿辞灼热的目光清咳了一声:“用不着你报,我不过是顺手为之。”

    这般明显不自在的神情出现在姬无昼脸上实属难得一见,这使得鹿辞忍不住细细端详了他许久,最后无奈地轻笑着点了点头。

    他并不打算就“顺手”还是“特意”的问题多加纠缠,因为其实他心底的答案已经清晰无比。助他重生之恩姬无昼就算拒不认领也无妨,他自己铭记于心就好。

    就在他还在默默“记恩”之时,姬无昼却已迅速将方才那稍纵即逝却又堪称异常的一丝神情收敛妥当,恢复了往日一贯漫不经心的模样,转回视线突兀道:“如我所料未错,你之所以选择来渡梦仙宫是为了查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