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似秋非秋、已秋未秋的季节里,一夜的风疏雨骤能换回第二天一整天的透爽清凉。“那时花开”是一个带着中式庭院的小茶馆,主人把它经营得非常清新雅致。茶馆院子里的藤架下面栽着几株木槿,它们有的花开正艳,绽红吐芳间正滴娇艳;有的已经慢慢凋谢,轻盈飘落成落红残香;有的蓓蕾尚含苞待放,花期未至。然盛大谢幕,莫耽溺于回忆;既未曾惊艳,且不妨再等待。】

    从回忆的角度来看,一语成谶可能是对未来最突兀的刺伤,因为有些玩笑话却偏偏会变成最难防备的事实。

    茶馆的院子里有一个用木条简易搭制的小亭子,上面爬满的各种藤蔓正随风飘摇,亭子下面端坐着一个面容姣好的温婉女子,正看着茶馆的招牌道:“那时花开……你还会怀念以前吗?你还记得我们以前一个同学曾开玩笑说过的那句‘蹉跎年重九,长恨莫遇君’吗?”

    坐在对面的男子笑道:“当然记得!那厮嘴刁。前两年我和他因一个偶然的机会见了一面,他说他当时纯粹是来了灵感文采迸发才说出了那句话,却不小心应验了我们的结局。他还说在此以后他的嘴巴就再也没灵光过,连吵架都吵不赢别人。”

    “活该!看他那一口稀疏的牙齿,一张嘴就呼哧呼哧地漏风,但却偏偏从来没闭嘴过,说不出几句好话还总爱讲个不停,一张乌鸦嘴再灵光了便又要害人!那叫什么文采?一句轻浮没斤没两的话罢了!只是用我俩名字编造出了一个结局落寞的江湖故事,却偏偏给了我们俩复杂而多重、悲伤又真实的代入,让我们真的从此走上了陌路,让我们之间的故事走到了末路。你会像那句‘长恨莫遇君’说的那样,或者是恨我,或者是悔恨自己遇人不淑吗?”

    “可能过度的美好注定了要遭忌,所以最初有多美好,结局就有多遗憾,或许当年我们只爱一半就已足够了,现在也就可能不会彼此前缘难续。但我不会恨你,也不觉得遇人不淑,只怪我自己,如果当初我没有那么固执……可惜没有悔不当初!就算是严谨的数学也可以建立在假设上做逻辑推演得出完美的结果,但偏偏生活不行。”

    那个男子继续说道:“也或许我们的美好没有过度,可能是上天只给了这份美好一半的机缘,把另一半儿给到了我们各自的生活中,让我们彼此保留着对对方爱的同时让我们各自去修。我从没觉得那些过去蹉跎了我年重九,我对你莫遇君只有爱没有恨。其实我们虽然没能在一起,感情却已经升华,我们之间已不止爱情。对吗?”

    那个叫作莫遇君的女子道:“如果世间大部分青涩的初恋注定了要变成遗憾,我仍欣慰地觉得我们并未彼此失去。我们彼此互为初恋,曾经还不懂爱情的我们在探索中倾尽所有地爱着对方,即使没有修成正果,但感情没有消失,它已经升华为另一种爱延续下去。我们彼此相爱天长日久,互相已经慢慢融进对方生命之中,我永远爱着你,念着你的好,希望你会好,相信你也是这样对我。这么多年的生活已经过去,却仍各自未曾安好,我一直觉得是我不起你,那些我不能给你的完整的爱和幸福如果有人能够给你,我也会无比地满足。六年前我得知你结婚时,内心是开心的,我希望你得到了幸福,那时我曾无比后悔没能去参加你的婚礼。现在我又听说你们镜破钗分,我心里无比痛苦,我在那边也过不好,我必须要过来亲眼看到你好好的。我仍然无比地心疼着你。”莫遇君从年重九手里抽出燃半的香烟,皱着眉头用力地吸一口,缓缓吐出来。烟雾袅袅散开,在幽暗中缭绕,像缕缕伤悲荡漾在黯然的内心。

    仍像梨花带雨,岁月仍没改变莫遇君的多愁善感和美丽。年重九伸手轻轻地在莫遇君娇美的脸庞上拭去两行清泪,柔声说:“与你分别后我曾觉得,寥落红尘莫遇君,宁守岁月年重九。但是后来的日子却成了一片离乱,我与她相遇、又与她分离。时光向前,我们都会在路上遇见幸福,遇见生活,它们可能是同一样东西,也可能不是。我也有过溢满的幸福、也有着未消的余恨,但这些都会过去吧,不要太担心我,我慢慢就会好起来的。”

    两人在这个茶馆里坐了许久,直到夜色在不知不觉中铺开。这个季节中夏末虽然已经远去,却仍有炽烈的余威;秋意仍然不够果断,只是混在习习的江风中慢慢地渗透,酝酿着逐渐掌管这个江边小城。夜幕下的凉意,有时仍微弱得不成气候,可能只有敏感的人,才捕捉地到它的存在。情动有心人,瞩意悲秋,便已然是秋。

    莫遇君双手抚着圆润白皙的胳膊,越发显得楚楚动人,仿佛风中瑟瑟的玫瑰在抗争凋零。就像玫瑰虽美,花一旦开足,香气便会消散,花瓣更易脱落。人心如此,互相不能呵护,便常忧惧岁月无情。

    莫遇君道:“我飞了近万公里找到你,一起醉一次吧。”好多年不曾相见,当莫遇君再次出现在年重九面前时,身姿少了些许轻盈,却肤白脂润匀称饱满,显得更为端庄柔静、丰润腴美,曾经那株娉婷清香的莲花,变成了一朵绰约艳丽的牡丹。一张鹅蛋脸上不着粉黛便带十分颜色,细长的柳叶眉显得温柔而敏感,一对杏眼清澈见底,眼角的丝丝皱纹带着时间爬过的痕迹,但却更显妩媚,让眉眼之间少了一份明眸善睐,多了一份柔情,但仍夹杂着一丝哀怨。

    还是那张印在心中时时浮现的脸,岁月却赋予了更多的美丽。双腮轻微的细纹,勾勒着一个浅浅的酒窝。顾盼婉风流转,嫣然梨涡浅笑。

    时光把你变成了一个醇香醉人的女人,年重九灯下看美人,心中泛起无限柔情。此生走过,有此一人:她惊艳了自己的整个青春;温柔了成熟的岁月。在眼前、在心中、在天涯,伊人同一人,这一半的故事已经很美。

    年重九笑眯眯地道:“我已经醉了。”

    “德行!”莫遇君眼睛弯弯如月牙般嗔笑。

    男女之间相处,只要女人一笑,气氛便会轻松起来。恰好此时郑子衿回来,看到年重九在,便过来一边帮忙换着新茶,一边说:“我刚从外面回来,才知道你在这里。九哥你尝尝我亲手炒的茶。”

    郑子衿以前是年重九工作上的一个下属,曾受年重九提携,后来结婚生子,便辞去工作开了这个茶馆,装修好以后让年重九起名字,因庭院里栽种了很多藤萝、花卉,在风格上又带点怀旧的味道,便起名叫做“那时花开”。年重九也常带朋友来这里静坐品茶,消磨烦恼、乐享清欢。年重九眼里满是欣赏,看着她说:“子衿,最近忙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