渔民使用的滚钩实际上是结合了渔钩和渔网的特点。它是在一根粗绳上悬挂了许多钩子,每隔半卡一卡长就拴上一颗,说到这里,老耿用手比了一下。

    一付滚钩根据长度大小,从几十颗到几百颗不等。这种钩子比一般的渔钩粗得多,用粗钢丝制成,有的甚至有筷子般粗细,把钢丝烧红后弯曲锻打而成,然后磨得锋利无比。用我舅子的话说,就是专门对付大家伙的。一付滚钩是很重的,一头拴牢在岸上,渔夫再用渔船把滚钩装上,横着河水放下去,用大石头拴着,像锚一样固定在江里。密密麻麻的滚钩,靠浮子提起来,离江底有一卡高的距离,一般都在二层皮水中,水深流急处,是腊子鱼必经过的水道,这也是有经验的渔夫才晓得的门道,只要经过的腊子鱼碰到其中一颗钩,被钩住后,它就跑不了。它感到痛,自然就会挣扎扳动,一扳动,就会被其他的钩子裹住扎进肉里,更痛,更扳动……最后全身被滚钩缠得死死的。这个时候,渔民不会去拽它上岸,因为它的气力仍然很大,而且要做鱼死网破的抗争,这时在拽它上岸的过程中,可能会“打脱”(挣脱的意思——山茅注),跟老子那就竹篮打水一场空喽。有经验的渔夫都会由着它在江中蹿来蹿去,划着小船围着它晃悠,还要保持相当的距离,要是不小心,被发怒挣扎中的腊子鱼撞翻小船,人掉进江里,也会被滚钩缠身,那肯定就吃麻喽,弄得不好,小命就丢了。所以,刚开始由着它扳,一直到它扳得精疲力竭,没有气力反抗了,才跟同伴慢慢把它拽上岸。那一年我去看舅子,正赶上他捕到一条,帮着他拽上岸,那原本看着没啥气力的鱼,像要晓得上岸后就更活不了似的,又拼命扳劲,带着滚钩乱蹦。我们一共三个人拽,像我这把气力都累得喘粗气。渔夫也没有机动车,都是像外面这两个渔夫一样,整上岸后用板板车拖走。

    饭馆外,卖腊子鱼的人还在吆喝,老耿对姜雄华说,这条鱼是公的,没有鱼蛋,要是母鱼还要大些,鱼大了,卖不完他们就会处理给饭馆。在这里卖不起价,要是拿到你们戎州城头,说不定好卖一点。老耿这一说,姜雄华想起,城头府堂坝菜市场那里,也见过卖腊子鱼的。他对老耿说,我见过,也是像这样用板板车拖着,宰成坨坨卖。府堂坝地处闹市区,来往的人很多,但不晓得啥子原因,买的人也不多,那种鱼子买的人更少。要是买的人多的话,不等你看到,早就一抢而光了,好多吃过的人都说不咋样。

    姜二娃问,那到底好吃不好吃吗?老耿说,跟老子不要着急嘛,你吃了不就晓得喽。正说话间,鱼端上来了,是熘鱼片的做法,因为老耿给厨师打招呼,尽量快点,别搞清蒸和红烧。姜二娃不等老耿招呼动筷子,先就挟了一片往嘴里送,油放得多,烫得直咧嘴,吐了又舍不得,愣生生吞了。三个人都情不自禁地笑了,姜二娃缓过劲才说,嗨,跟老子还没有尝出味道,说着又挟了一块,吹吹后送嘴里,吃了后才发表评论:肉是粗一点,没有花鲢和黄腊丁的肉细嫩,但还可以嘛,咋个说不咋样啊。

    另外三个人已经慢慢喝上酒了。老耿说,这样大的鱼得长几十年喽!就像农民喂猪,喂的年头长了,肉就老了,没啥好奇怪的。张济夫说,二娃,吃鱼讲究的是一个“鲜”字,这鱼已经死了,应该是捕上来有些时候了。更重要的是,吃鱼讲究手艺,刀工、火候、作料,缺一不可,厨艺不好,做不出好鱼来。你哥会做饭,他懂这个道理。

    姜雄华客气地一摆手:我哪会这些厨艺,做点家常菜还马马虎虎。不过,这鱼做得很一般,想来也不是经常做这种鱼的,专业厨师做出来才上得了席面。老耿放下酒杯,对姜二娃说,这鱼的味道好不好,跟人的口味喜好也有关系。这腊子鱼的肉好不好吃先不说,但营养价值高得很,尤其是这腊子鱼的鱼蛋,营养高得很,外国佬爱吃得很。

    姜二娃忙着吃鱼,不太相信老耿的话,用鼻子哼了一下:就为了这腊子鱼?!

    “对头。就是为了这腊子鱼。”老耿很肯定地说。

    “我不信。”姜二娃仍摇摇脑壳,继续吃鱼。

    老耿却不管他信不信,一边和姜雄华慢慢喝酒,一边摆开了龙门阵。

    二娃,你晓得不?苏联人最爱吃鱼籽酱,下伏特加酒吃,说是世界上最好吃的美味,而这腊子鱼的鱼卵做的鱼籽酱是最顶级的鱼子酱。一条大的腊子鱼,能得到几十斤上百斤鱼卵。这全世界只有两个地方有腊子鱼,一个就是我们这金沙江,还有一个地方就是乌苏里江。

    姜二娃一边吃鱼,一边哈哈大笑:耿哥子,你以为我憨啊!又想来麻我?刚才张哥子就讲了,这腊子鱼叫中华鲟,只有中国才有。珍宝岛那个地方的鱼肯定是另外的一种。说完扭头问张济夫:张哥子,我说得对不对头?

    张济夫他们当年也听到过这类龙门阵,晓得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事情,但摆龙门阵嘛,自然有虚构成分。没有必要直接说是瞎扯,让耿一龙难堪。就说:老耿说得也没错,那个地方就算没有中华鲟,肯定也有其他鲟鱼,肯定也可以做鱼籽酱的。是哪种鱼,其实无所谓嘛。

    耿一龙原本就是听来的龙门阵,根本不介意它的真假。立刻接口说,老张说得对头,啥子鱼没来头嘛,反正是鱼籽酱。其实,我晓得那种鱼籽酱就是外国人爱吃,还讲究生吃,我们中国人是吃不来的。之前,肖彪我们几个师兄弟听说那鱼蛋营养得很,大补。那一年,我就从我大舅子那里整了一盆鱼蛋回来吃,跟老子吃了后,我们几个人都被整得恼火得很,有蹿稀的,有流鼻血的。瞿队长,就是你们表哥还笑话我们:说你们几个憨包,没知识,憨憷憷的,乱球整。外国佬是“食肉动物”,他们的肠胃吃了消化得了,我们中国人是“食草动物”,吃惯了青菜萝卜的肠胃,哪里消受得了那些高蛋白。

    老耿解嘲似的话,让姜二娃放下筷子,哈哈大笑起来。姜雄华也轻松地笑起来。张济夫则想起前些年,有一次和李轼在江边游泳上岸后,见到一条腊子鱼跃出水面,把他们吓了一大跳,说幸好已经上岸。

    张济夫对老耿说,这腊子鱼是金沙江特有的东西,是流水里头才有的东西。古人说不废江河万古流,江在流水就在,流水在鱼就在,以后多吃几次,习惯了就好了。

    姜雄华在一旁心说,这张济夫就是爱乱转,耿一龙哪里懂得“不废江河万古流”是啥子意思嘛。雷县一带这样穷,对普通人家来说,六七毛钱一斤,偶尔吃吃可以,也不是经常吃得起的,不然的话,价钱早上去了。

    旁边的姜二娃这时停下来,在桌子上敲着筷子说,远的不要扯,就说这眼前的,这金沙江好得很嘛,让我们能吃到这种稀罕的东西,跟老子硬是安逸得很!要是掌勺的手艺再高些就更安逸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