检方的指控大大超出了沈娟和曲英霞的判断。她们都以为检方最多就是起诉姜二娃防卫过当,连过失杀人的罪名她们都不曾想过。

    检方指控姜二娃犯了故意伤害罪。

    公诉人在指控中说,由于马山雨受到侮辱,姜二娃产生了蓄意伤害对方的报复心理,他在现场吼叫:老子今天饶不过你们。在场人都听到这话,这就是明证。死者身上只中了一刀,送医院后,尚未展开抢救就死亡。法医检验报告认为,死者死于这一刀,刺破肝脏,失血过多致死。而这一刀正是姜二娃刺的。这一事实,得到在场的张某(就是那个穿黑背心持刀人)、李某(另一个持刀人)的证实。所以姜二娃既有故意伤害他人的动机,也有伤害他人的后果。其行为符合刑法规定的:故意伤害他人身体,致人死亡这一条。

    检方的指控大大出乎沈娟意料,她满以为检方会以姜二娃防卫过当提起公诉,这样的话,她可以在此基础上为姜二娃作正当防卫的辩护。没想到公诉人把案件性质往故意伤害罪上引,这为她接下来的辩护带来巨大挑战。不过,她不会放弃自己的观点。

    沈娟在辩护时,首先反驳了姜二娃有故意伤害他人动机这一点。她说“老子今天饶不过你们”这话,是在姜二娃遭到几个人攻击,并受了几处刀伤后说的,是愤怒的表现。难道一个人在受到这样大的伤害时,还不能表达自己的愤怒?难道表达自己的愤怒,就成了伤害他人的动机?请问,这是啥子逻辑?很明显,这项指控根本就不能成立。

    接下来,沈娟说,当时是啥子情况?是几个人持刀围杀姜二娃,是几个人对马山雨要先奸后杀。姜二娃就是在自己和马山雨的生命遭到危险时,为了免除这种正在进行的不法伤害,采取的正当防卫行为。

    公诉人反驳沈娟所举的事实:如果说“老子今天饶不过你们”这话可以解释为“愤怒的话”,那么“先奸后杀”这话也可以解释为“恐吓的话”,因为事实是马山雨既没有被奸,也没有被杀。姜二娃受的几处刀伤也没有生命危险,医生证明了这点,而姜二娃那致命的一刀,直接送了死者的命,也有验尸报告为证。所以检方的指控是有法理依据,有法律条款支撑的。

    检方这话让沈娟感到可气,她却没有生气。律师的素质使她冷静反驳对方:胳膊刺青的人、张某、李某正在对马山雨实施不法行为,之所以中止,不是他们的主动行为,是因为姜二娃的出现,妨碍了他们继续进行不法行为,是他们为了攻击姜二娃,才停止的。如果姜二娃像马山风一样被制服,那么,马山雨仍然逃不脱被强奸的结局。至于姜二娃身上的刀伤不是致命的,并非是这三个持刀的人发善心,不想要他的命,而是姜二娃躲避、防卫的结果。姜二娃要不正当防卫,早就倒下了。

    公诉人坚持认为:辩护人是用想像代替事实,什么也证明不了。相反倒是胳膊刺青等人,没有想要姜二娃他们的命,否则五个人早就把马山风杀了。反过来,是姜二娃把胳膊刺青的人刺死,姜二娃存在故意企图。

    一时间,堂上辩得闹热。沈娟尚保持了冷静,姜二娃却脸都变青了,几次要说话,被沈娟止住。

    法庭宣布休庭。

    曲英霞和李淑霞晓得这一状态后,当女儿的是瞠目结舌,这是咋个一回事?完全出乎意料。因为她就是在政法学院学这个专业的,工作也是在司法部门,不是外行啊?虽然法院尚未宣判,检方的指控必然会影响法庭的认定。当妈的却没有感到太多意外,李淑霞已经估计检方有可能指控姜二娃过失杀人。但指为故意杀人,也是她没有想到的。她在这个塘子里混了这样久,明白检方调门拔这样高,是为了接下来的判决。立刻对女儿说,没啥好奇怪的,对方肯定是托了关系,走后门。我找人一打听就晓得了。曲英霞点头,表示相信她妈的话,这些年司法腐败,坊间早是传闻不断,她自然也是有所耳闻。

    曲英霞望着墙上那两根长长的金鸡尾羽,十年过去了,依旧灿烂夺目,漂亮如初。她和姜雄华结婚时,姜二娃送给她的,说嫂子,你喜欢金鸡,我原来答应过要送你羽毛,这次就算借机兑现吧。听说有个话叫千里送鹅毛,礼轻人意重。我也是这个意思,愿你和我哥好一辈子。她当时就很感动,眼泪出来了,差点就想抱住他,把泪水埋藏在他衣服上。心头想,自己这个当嫂子的,只要能做到的,一定要照顾这位兄弟。所以,打那以后,只要有能帮姜二娃的地方,她都特别主动,这一次也是如此。但现状却让她感到有点不妙,想起沈娟在电话里说的话,死者家属还提起民事诉讼,主张巨额赔偿。如果姜二娃最终不属于是正当防卫,除了获刑,还面临着经济损失。

    她把目光从金鸡羽毛上挪开,苦苦思索着下一步该咋个办。她真想马上就回到老家,去和沈娟商量咋个办,利用自己的关系,看能不能再使把劲。

    接下来的几天,她一直在纠结这个事,要不要出面,要不要回去。李淑霞坚决阻止她这样做,说你这样做弊多利少。李淑霞已经通过关系户,了解到对方果然托人了,内部有人说,人死了必然要找原因,而整个事件是因姜二娃拖欠债款引起的。所以,姜二娃是有过错在先,必然会获刑,也就必然会承担民事赔偿责任。

    话到这里,李淑霞说,英霞,不是我事后诸葛亮,姜二娃干事就是不冷静,冲动。当年就这个毛病,没想到他在社会上混了这样多年,现在还是老毛病。

    一听母亲这个话,曲英霞生气了,眉毛竖起来,一脸冷霜,抢白她妈,说当初他要冷静,不管闲事,你女儿我不就被流氓祸害了。这次他要冷静,马山雨不也就被流氓祸害了?!因为生气,曲英霞话说得直愣愣的,夹枪带棒,口气难听。让李淑霞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好一阵难堪。她在单位管人事,男人又是场长,从没有一个人敢这样嚣张地跟她说话,奈何对面是心爱的女儿,有火也发不出,也晓得女儿在情急中,话出口就缓和了许多:“你啊!还是缺搓磨。命好,日子过得顺喽,社会上的事没有几件是顺畅的。”

    曲英霞一看母亲难堪的脸,晓得自己话说重了,有些内疚,忙握着李淑霞的手说“妈,我不是有意的,急昏了头。你不要介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