亢军笑着递给中年汉子一支烟,又打着打火机给他点上火,然后指着林峰说:“表哥,这是我的学生林峰,去年刚入学的,品学兼优,家境虽然贫寒,但他却积极向上,我觉得让林峰带一带小彤,或许能让小彤走回正路。”

    中年汉子听了,向林峰点着头笑了笑,态度诚恳且谦卑,他的抬头纹很重,一道道深深地刻在额头上,而此时的笑容却已经无法抚平那纹路了。

    亢军扭过头对林峰说:“他是我表哥尚明,屋里就是我外甥女尚小彤。”林峰微笑着打招呼,“尚叔叔,好!”

    尚明听了,憨厚地笑着说:“好,好,都好!”林峰注意到他手指甲里面还是黑黑的,那是油污深入皮肤的表现,看来他的工作很辛苦。

    “那就辛苦林大学生了,我那闺女不听话,你就多费心啦!”这时,屋里突然发出一声响动,应该是什么东西掉在地上了。尚明听到后,脸上的笑容一滞,向里屋门看了一眼,然后又扭回头看了看林峰和亢军,尴尬地笑了笑。这么大的响动,林峰和亢军当然听到了,不过此时也只能装作听不见。

    林峰笑着说:“尚叔叔,你别大学生的、大学生的叫了,显得生份,以后叫我林峰或是小林就行。”尚明又是憨憨地笑着点头。林峰看到尚明,心中涌出一股酸楚,眼前这人和自己的父亲一样都是慈祥的好父亲,只有深深的父爱才能这样包容儿女的行为,愿意为了儿女的前途向一个比自己小二十多岁的年轻人表现出谦卑,人生有父如此,岂不庆幸!哎,只是这世间又有多少儿女能理解和体谅呢?

    尚明深深地吸了口烟,然后慢慢地吐了出来,蓝色的烟雾慢慢地升腾起来,笼罩在白炽灯昏黄的光影里。

    尚明说:“林大…啊,小林,我这儿闺女学习成绩还是很不错的,她们老师都说肯定能考上。你看这费用?”林峰犹豫了一下,看向亢军,“我也不知道多少合适,亢老师,您定吧!”

    亢军想了想,又看了看尚明,“这样儿,表哥,林峰家里也不富裕,他出来勤工俭学是挣吃饭的钱,要不咱就多给点,是吧!”说完,亢军又转向林峰,“林峰,我表哥家,你也看到了,他又刚离了婚,自己一个人带着孩子,厂里的效益又不好,要是要多了,他也拿不出来,你看这样行不,管一顿饭,一天两个小时三块钱,怎么样?”

    林峰看到尚明惊慌而又有些期盼的眼神,心里自觉有些不忍,“用不了那么多,一天两块钱再管顿饭就行了。”尚明眼中闪过惊喜,“这怎么可以?太少了。”亢军的脸上却露出满意的微笑,拍了拍林峰的肩膀,“好样的,好!那就从今天开始吧。”

    林峰笑了笑,“其实,我也不知道能不能成,尚叔叔,小彤变成这样是因为…?”尚明的脸上没了笑容,一丝尴尬和痛苦在眼中闪烁,思绪良久,尚明开口:“哎,要怪就怪我吧。按理说,她的成绩考上大学应该问题不大,可是我和她妈的事儿…,这孩子心思重,想得多,哎,苦了孩子啦…,我呐,就是一个工人,整天跟机床打交道,干的活又脏又累,虽然每天下班前都洗澡,可是身上的机油味总也洗不掉。她妈不喜欢脏乱,更不喜欢闻机油味,要我跟工厂说换个岗位,可我那儿是机械厂,车工是重点岗位,要是改成辅助岗位,工资会少很多,虽然现在的工资也不高,但毕竟比辅助岗位要高。她妈就说换不成那就辞职,你说我也五十挂零的人了,没有文化,只会干车工,不凭这点儿手艺,凭什么?年轻时,这机油味是男子汉的标志,可现在却…,哎,主要是我没本事啊,挣不上钱,她妈看不起,坚持要离,我说离就离吧,只是想等小彤考完大学。她妈也同意了,可是这想法既然有了,哪能瞒得住啊,小彤哭着给她妈磕头,她妈后来也同意不离了。”

    尚明顿了顿,又吸了一口烟,“虽然她妈说不离,但小彤自打知道这事儿后,每天都睡不好,担惊受怕的,心思也没办法集中到学习上,成绩就开始下滑,老师找过我,我也跟她谈过,说无论父母怎么样,都会对她好,都是她的爸妈。小彤那段时间学习成绩也稳定下来,我也是松了口气。可是…,哎,我后来听说,有个男的,是个开公司的,看…看上了她妈,她妈就等不了了,留下离婚协议书,什么也没拿就跟着那人走了,临走时留下纸条,让我好好带小彤,等小彤高考后她再回来办去民政局。我不怨她妈,这十几年来她妈跟着我受了很多苦,人这一辈子谁不是奔着好日子过呢,要是她妈还跟着我,也只能受一辈子的苦。我原本想着再能凑和上一年,可惜…,小彤回来没找见她妈,我跟她说她妈走了,但我们还没离婚,可小彤受不了,就跑出去了,我追出去没追上,急的找了大半个云阳,后来没办法报了警,跟警察在一家酒吧里找到她,她正和几个男男女女在酒吧里喝酒,喝得醉醺醺还喝,那几个男的染着黄头发,胳膊上还刺着青,一看就不是…,看小彤的眼神也不对。我当时让小彤跟我回家,她也不回,最后还是警察说了话才把她带回来。那天晚上我一晚上没睡,我不怪小彤,她是不想回到这个伤心的家,我也不怪小彤她妈,一切都是我的错,如果我能争些气,多挣些钱,也开个公司,也就不会弄成这样。可是从那天起小彤就像变了个人似的,不学习,倒学会打扮了,三天两头地去那种地方喝酒。”说到此时,尚明已经泪流满面,他把脸埋在双手里,呜呜地哭起来,“我这一辈子也就这样了,可是不能害了孩子,得给她拉回正路上啊。”

    亢军在一旁叹气,宽慰道:“小彤这孩子从小很乖巧,是个好孩子,一定能变好的,我觉得她是看不到希望,也许是想让你们,特别是让她妈看到她这样,她是希望你们能和好如初,只是这样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