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睁开眼就对上太宰治那张英俊的脸,实际也不是什么很好的体验。

    川上撇开视线趴伏在地上急促喘息着,感到榻榻米的甜味渗到喉咙里。她伸出手一遍遍轻抚颈间一块凹陷的骨头,脑子里忽然想起有人说过这是她身上的直布罗陀海峡。

    川上始终没有明白在这则比喻句里本体与喻体的联系是什么,她就是莫名记住了那个奇妙的譬喻。她此刻抚摸这由两片肩胛形成的小小海湾,太宰治妄图填平它们,却不小心自己溺毙了。

    眉清目秀的少年郎脸,半边眼睛被裹覆在乳白色的绷带之下,川上在前任首领那漫长的“笼中鸟”生涯中,偶尔也会听到港口Mafia钻石的字眼,和他的顶头上司森鸥外一起,被语带不屑地吐出——他是知道的呀!敌在本能寺。

    每当这个时候,川上便能感到自己的确是在被世界偏爱着,她趴在前任首领的怀里,耳廓贴近他的胸膛,就听见嫉妒从他的心口出发,暂居在轻视下。

    嫉妒。身为港口Mafia帝王的首领大人,会嫉妒别人什么呢?

    见男人偏过头来,川上随即中断对这个显而易见的问题的思考,静静与之对视。男人日渐苍老的躯体也曾横扫六合,可惜钢筋铁骨也敌不过时间的摧蚀,川上伸手摸了摸那两道横亘在对方眉心的两道竖线,就看见这危险距离之下对方浅铜色的眼眸瞬间收缩为两个尖锐的小点。

    女人凑上前去,用柔软红润的唇瓣细细吻上对方眼角裂开了的纹路。

    她吻得万般柔情,长睫下的眼波缱绻,双臂柔弱地伸展开来,几乎是以某种母性的包容搂着那颗头颅在宽慰着他。

    宽慰他的鄙薄浅淡,宽慰他的弱小无知,宽慰他在面对衰老与死亡时的虚伪与胆怯。

    这个首领,港口Mafia的帝王,此刻对森鸥外的评价不正是人性的高度体现吗?人类这种生物,不正是对着注定要失去的东西孜孜以求吗?生命这朵来自天堂的火花,原本就是他们想要达求的最高境界。

    一吻郑重落下,鼻尖轻触鼻尖,长袍因主人的动作而滑落,露出大片白绸似的肌肤。

    毫无疑问,川上爱他,她再没有任何时候能比此刻更加爱他,她将保持着对他日薄西山的铿锵的爱意直到死去。

    前任首领对活下去的渴望,太宰治这样的非人是不会懂得。

    这个少年,不知经历了什么而对生命充满了厌弃,事不关己,茕茕孑立,他简直是一团浓稠而无药可救的黑泥,透过绷带裹覆的罅隙,冷眼窥视世态沧桑的流离。人性的闪光点大约没有,奇怪的是,这颗聪明脑袋也没想过毁灭世界。

    对太宰治而言,肮脏的到底是他自己,还是这个世界呢?

    “太宰先生真的那么想杀死我吗?”

    天边一层火烧云,于是连她的声音都裹挟上某种热烈的华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