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镇一怒之下再度上书:轼治平中父死京师,先帝赐之绢百匹、银百两,辞不受,而请赠父官。先帝嘉其意,赠其父光禄寺丞,又敕诸路应副人船。是时,韩琦亦与之银三百两,欧阳修与二百两,皆辞不受。轼之风节,亦可概见矣。今言者以为多差人船贩私盐,是厚诬也。轼有古今之学,文章高于时,又敢言朝廷得失,臣所以举充谏官。今反为轼之累,臣岂得默默不为一言!又文仲对策,中外皆言其切直……陛下聪明睿智,欲为尧、舜、汤、文之所为,而乃拒忠谏,恶直言,臣窃惜之。乞明辨轼之无过,恕文仲之直言,除臣致仕。(大意:苏轼治平年间父亲在京师去世,先帝赐给他布百匹、银百两,他都推辞不受,只求追赠父亲一个官职。先帝对他这份孝心大加赞赏,追赠其父光禄寺丞,又下诏诸路为苏轼安排人手和官船护送其父灵柩回乡。那时候,韩琦也赠银三百两,欧阳修赠予他二百两,他都推辞不受。苏轼高风亮节从这里就可以看出。如今弹劾他的人说他差派兵卒和官船来贩私盐,是重重的诬陷。苏轼有古今之学,文章高于当世,又敢于直言朝廷的得失,臣所以才举荐其担任谏官。如今反而成了苏轼的累赘,臣怎能沉默寡言而不替他说句话呢?再说孔文仲对策之事,朝廷内外都说他文章恳切耿直……陛下聪明睿智,想要做尧、舜、汤、文所做的事,然而却拒绝臣子忠心进谏,并厌恶耿直的进言,臣私下深为痛惜。乞盼陛下能明辨是非,认定苏轼无罪,宽恕孔文仲的直言,恩准臣致仕。)

    宋神宗依然不予理睬,范镇又连着上了三道奏章,针对苏轼、孔文仲的问题以及青苗法之事极力劝谏宋神宗,结尾处才重申自己致仕的请求。宋神宗最终被这五道奏章激怒,准予其提前致仕。

    王安石看完范镇的五封奏章,勃然大怒,气得双手颤抖。

    参知政事冯京见状,劝解道:“何必呢!”

    王安石命直舍人院蔡延庆草拟制词,拟完后不满意,又改命王益柔拟订。写好后,王安石依然不满意,将制词改为:镇顷居谏省,以朋比见攻;晚置翰林,以阿谀受斥。而每托论议之公,欲济倾邪之恶。乃至厚诬先帝,以盖其附下罔上之丑;力引小人,而狃于败常乱俗之奸。稽用典刑,诚宜窜殛;宥之田里,姑示宽容。(大意:范镇曾经位居谏官时,因结党营私受到攻击;后来做翰林学士时,因为阿谀奉承受到斥责。他时常假托公正的议论,来达到他奸邪的目的。他甚至深为诬陷先帝,以掩盖他附下罔上的丑行;极力引荐小人,拘泥于败坏纲常、扰乱风俗的奸邪之事。像范镇这样的人按照律法实在应当流放诛杀;如今宽宥他解甲归田,以示朝廷宽容。)

    制词一出,满朝哗然,闻着皆惧。最终范镇除去翰林学士一职,以户部侍郎的身份致仕。不同身份致仕享受的待遇不同,然而令所有人为之震惊的是范镇致仕后本应享有的恩惠与权利悉数取消。不少人为之愤恨的同时更多的则是害怕,害怕将来落得和范镇一样的下场,至此越来越多人选择明哲保身,宋仁宗时代开明的谏言宽容之风逐渐消亡。

    范镇对此倒也淡然,上表谢恩:虽曰乞身而去,敢忘忧国之心!望陛下集群议为耳目,以除壅蔽之奸;任老臣为腹心,以养和平之福。(大意:臣虽然辞官,但怎敢忘记忧国之心!望陛下集思广益,以除去身边蒙蔽圣听的奸人;任用老臣为心腹,以修养和平之福)

    范镇作为三朝元老,本来在朝中就受人尊敬,如今以德报怨,临走还不忘忧国之心,令朝臣们敬佩不已。苏轼得知后甚为气愤,将刑狱案牍推到一边,捶胸顿足,却又无能为力,坐在桌前愣神许久,无心工作。

    几天后。

    苏轼休息,吃了早饭便来到范府拜访。

    两人在茶室品茶许久,范镇见苏轼闷闷不乐,笑道:“老夫如愿致仕,子瞻应该开心才是。”

    苏轼面色凝重地看着范镇,道:“大人致仕自当恭喜,只是如今您该有的赏赐悉数取消,还落得个这样的……”他乃性情中人,说到此处竟有些哽咽,无法继续说下去。

    范镇笑道:“如今这样多好,每日读书、赋诗,闲了去郊外游山玩水一番,岂不乐哉?”

    苏轼伤心道:“大人今后打算前往何处定居?”

    范镇笑道:“当然是住在京师。”

    王安石的制词将范镇形容为罪大恶极应被诛杀流放的奸佞之徒,届时流言蜚语肆起,一般人巴不得远离京师,跑到一处无人问津的州县避世,范镇竟然要住在京师,说不定还能经常碰到王安石之辈。苏轼震惊道:“京师!”

    范镇笑道:“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老夫又没做亏心事,上对得起官家,下对得起百姓,为何不能住在京师?”

    苏轼想着若是换了自己,只怕早就回眉山老家,京师一刻都不想多待,此刻不得不佩服范镇的胆识和坦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