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二,太后李氏病重不治,于武德殿内与世长辞,享年五十岁,谥恭顺容太后。依皇帝旨意,念太后与先帝伉俪情深,故太后棺椁与先帝合葬于大梁皇陵。送葬的队伍浩浩荡荡,姬别情却赶着马车,往相反的方向去了。

    “回华山不急,”姬别情回头对车里的人说,“你可想好了,当真不去给太后送行,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姬大人身为朝廷命官,不也在去华山的路上。”

    “姬某是奉旨而为。”

    “……”

    “前头就要出城门了。”

    祁进坐在车里裹着大氅昏昏欲睡,昨夜他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姬别情就陪着他一夜没睡,长安城内外四处飘着纷纷扬扬的纸钱,路过宫门前,亦能听到隐隐的哭声,是真心还是做戏,都不重要了。姬别情总以为他难过,他不明白有什么好难过,李清婉早已预料到这个结局,了无遗憾,更无牵挂,纷扰人世的一切罪恶她都看在眼里,倒不如一副棺椁来得清静。

    他不是难过,只是心里忽然空了一块,而先前从来没发觉,心里还有这样一个位置。

    “我见过年轻时的容太妃,”昨夜姬别情抱着他坐在床边,窗外没有月亮,只几颗孤星闪烁,“那时我才十三四岁,已经有了官职,跟着师父暗中保护太妃,她依然是风华绝代的美人,一颦一笑都不像是年近不惑的女人。我那时知道她有个被送到华山的儿子,你被送走时六岁,差不多也是我被师父捡回凌雪阁的年纪。”

    “我和你不一样,被师父捡回来以前我没有名字,姬别情这名字是我师父起的。我至今也不知自己姓甚名谁,荒村里的人叫我杂种,饿极了只能去跟野狗野猫抢剩饭来吃,我连村子外面哪棵树的树皮能吃都标了记号,只想着有饭吃,活下来,让我做什么都可以。师父说凌雪阁一日三餐都有馒头,我就跟他走了。”

    “凌雪阁从来不需要无用之人,凌雪阁只需要刀,如果这把刀有了缺口,就会被直接扔掉,我不想被扔掉,所以那一天三顿馒头我也没吃全过。大概八九岁的时候,我第一次杀人,是毒杀,没见血,因为小孩子总会让人放松警惕,所以我就去了。那时我问我师兄,这个人为什么要杀,他告诉了我缘由,是什么我已经记不清了,第二天却是他受罚。永远不说无关的话,永远不做无关的事,这是他受罚的原因,也是李林甫和谢太后注意到我这个小杂种的开始。”

    “你从不曾想过这样是对是错?”

    “对那时候的我来说,是非不重要,活下来才重要。等我到了能够辨别是非的年纪,我也不需要再辨别,因为那时,我离吴钩台台首的位置仅仅一步之遥。”

    祁进靠在姬别情怀里,手指和姬别情的缠在一起。他原是不怕冷的,近来却越来越贪恋温暖,许是深冬时节,万物将歇,他也该学着让自己休息了。太过久远,祁进已经不记得当年的母亲是什么样子,从来只有旁人的只言片语,勾勒不出他印象里容妃的模样。姬别情说起当年站在太后身边谦卑而不见弱势的容太妃,说起太后曾经多少次想要置她于死地都被她化险为夷,说起凌雪阁和这两个女人的恩恩怨怨孰是孰非,祁进静静地听那些应该离自己很近却又陌生而遥远的故事,忽然明白了为什么母亲不再有遗憾。

    他一夜未睡,只听着窗外风雪的声音。

    马车忽然停了下来,祁进被惊醒,却是姬别情先打开车门钻进来,放下两边的窗帘。

    “怎么了?”

    “我有件事还没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