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到了深秋,天气愈发地凉了。+金水河里的水变得冷冽,好像也更加凝重,水面上飘着落下来的枯叶,随着水波上下起伏。

    酒鬼亭里,徐平与石延年相对而座,桌上简单几个菜,还有大瓶的美酒。

    邕谅路已经确定下来,几方博奕,人选也已经大致确定。

    章频官位太低,显然不再适合担任广南西路转运使,将调回京来,另有任用。接替章频的是前枢密副使,现在任陕州知州的范雍。范雍咸平年间进士,天圣年间由三司使任上升任枢密副使,皇上亲政后枢密院人员全部换掉,范雍出知陕州。广西是边区,一般人都不愿意到那里上任,现在要求的官阶又高,只好重新起用这些被贬的人员。

    邕谅路仿河北路旧例,设安抚使,以此时闲置的范讽为第一任。范讽自太后去世后到处钻营,此时仍然没被赶出京去也是不容易,有这个机会,就要被丢到天边去了。自真宗朝张齐贤担任泾、原等州军经略安抚使后,开了文臣领军的先例,后来河北四路各设安抚使,慢慢参用文臣。但文臣领军终究还没形成制度。邕谅路以范讽这个文臣为帅,也是考虑到大仗徐平已经打完,以后是民事为主,军事为辅。

    以前邕州知州曹克明为邕谅路马步军都部署,统管军事,驻邕州,冯伸己为副都部署,驻钦州。下设都监二人,一驻田州,一驻谅州。原左江道兵马巡检桑怿录前功超擢十五资,以西京作坊副使为邕谅路兵马都监,驻谅州。

    这些重要职位的人员徐平并没有提建议的资格,当时在殿里谈起的时候。他只是提了一下曹克明,没想到最后竟然真地就用了他。

    徐平有资格提名的是几个州县人选,如太平县升上来的太平州,新设的谅州和田州,广源州改来的广源军,新设的宁明县、上思县、凭祥县等等。

    最终徐平只提名了一个人。就是荐石延年为新设的谅州知州。

    石延年如今惟一的靠山就是范讽,虽然范讽自己不死心,还一心想着留在京城,因为最近跟吕夷简搭上了关系,甚至被任命邕谅路安抚使之后,还是在京城里拖着不走。但事情已经明摆在那里,因为范讽曾经主管过御史台,在台谏有情分在,现在台谏忙着清理其他的太后余党。还顾不上他。一旦台谏缓出手来,范讽当年的黑历史肯定要被拿出来说事,那时候他想走也不可能如现在风光了。

    荐举制就是这样,举主倒了原先所推荐的人必然跟着受罚,石延年也必然会被范讽牵连,还不如现在就躲出去。谅州虽然偏远,但有徐平打下的底子,石延年到了那里借着徐平的名字做出点政绩不难。也是日后升迁的资本。

    小官的命运就是这样无奈,一日不进朝堂。就只能随着别人沉浮。除非像徐平这些高科进士,不用别人荐举,天子门生自然有皇帝照看。可惜这个年代能算天子门生的并没有几个人,一届进士不过只有排在最前面的三五人,其他人还是要各自找路子。

    徐平和石延年都不是多话的人,只是默默喝着酒。看着周围的秋色。

    当年徐平还是白身,石延年不过是个小武官,两人因为酒结识。多年以来,其实也并没有什么深交,但每个人都认为对方是自己信得过的。经常也聚一聚。不过他们相聚只是谈论些杂事,从不讨论朝政。

    君子之交淡如水,有时候这种完全脱去了世间俗念的交情,也是难得。

    多年过去,石延年由当年的小武官转换成了文人知州,诗名满天下,官路却异常蹉跎。太后当政的时候,范讽要荐他,他自己不愿意拒绝了。现在太后去了,还要受当年举主范讽的拖累,老天爷好像成心跟他过不去。

    徐平则由白身跻身朝堂,官职升迁之速,本朝极为罕见,石延年反过来要受徐平照顾了。世间的事,也没人能说个明白。

    看看快到中午,石延年放下酒杯,对徐平道:“今日一别,不知何日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