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祯见了徐平的表情,再听见这话,不由一愣:“何出此言?”

    徐平从容上前,捧笏道:“禀陛下,王副使刚才所说的三不可修,其实微臣在巡查河道时都详细考虑过,而且有的还曾经告诉过王副使。只是王副使心不在此,没有看,或者看了没有记住罢了。至于洛河水量,微臣去勘查的时候,王副使因为去巡查汜水河,一时疏忽,行为不检,致随行人员闹出了人命官司,他神情恍惚,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也就没有告诉他了。既然今天提了起来,便容微臣一一分说。”

    赵祯长出了一口气:“好,好,你说个明白,让朕和大臣们也心里有数!”

    徐平捧笏领旨,微微后退。

    吕夷简见形势突变,沉着脸一言不发,只是静观事态发展。

    王曾看看站在一边惊怒交加的王沿,实在忍不住,沉声道:“王沿,你与徐平一起出去巡查河道,他是此行正使,你刚才说的一直没有与他商量吗?”

    王沿强自平静下心神,把快要从胸膛蹦出来的心又按回肚子里,深深地大吸了一口气,对王曾捧笏行礼:“回相公,刚才所讲的三不可修,是回到京城之后下官才理清楚了,路上确实不曾向徐待制讲过。我们在一起谈论河道,也只有一两次而已,只向徐待制提过洛河水量不足,徐待制说不需过虑。”

    王曾冷冷地看着王沿,心里何尝不知道这一番都是托词。他必然是想着凭这三不修彻底把修运河的事情搅黄,既显得自己比徐平能干,巩固地位,又能够借此向执政大臣邀功。却不想活了一大把年纪,还是算计不过徐平这个愣头小子,最后落个弄巧成拙。不过知道归知道,面子上还是要认王沿的借口,最多是心里给他记一笔就是了。

    “正副使一起出去为朝廷做事,应该同心协力,事事商量,岂可敝帚自珍?你可要记住了,以后莫要再犯!”说完王沿,王曾转头对徐平,“徐平,你是此行正使。按刚才说的,王沿这一路上岂不是对修河无一字建言?前些日子不见你奏报,回京了之后又不见你提起。在朝廷为官,上解君父忧,下安黎民百姓,做事要有担当,当说则说,当行则行,不能一味做好人!你也记住了!”

    徐平没想到是王曾站出来点出自己失职的这一点,还以为是由吕夷简来呢。作为此行正使,王沿的错徐平自然是要分担一部分的,不然还分正副干什么。但此时徐平做正使,官职和爵位到了,年龄、资历和声望却不到,确实是管不了王沿。但失职就是失职,这一点徐平无话可说,王曾说的也都在道理上。

    赵祯在一边巴巴地等着徐平快点反驳王沿的话,想不明白怎么一下子就转到教训两人此行的不足上了。王曾两朝旧臣,又是当年稳定他地位的关键人物,于他是有大恩的,也不好阻止,只好在一边耐心等着。

    对于吕夷简和王曾来说,当徐平从容回答的时候,就知道大局已定,王沿这次只怕要输得一干二净。从徐平去年回朝,升迁确实很快速,但没有任何侥幸,真的是凭着功劳踏踏实实升上来的。就这还特意压了压了呢,要不然官位更高。徐平做事的习惯他们都看在眼里,遇事冷静,做事踏实,说理明白,特别是认真起来列出的数据详实得让人害怕。徐平说王沿错了,那就一定是错了,绝没有任何意外。

    本来两位宰相还想着王沿能够钻徐平的空子,突施冷箭让他猝不及防,开运河的事情就先这样过去。没想到最后的结果是如此,王沿连这一点都做不到。王曾忍王沿的那副做作样子忍了很久了,这时候哪里还能够忍住!

    王曾把心里怒火发泄出来,心中暗暗叹了口气,对徐平道:“你讲吧,把事情分说明白,要让陛下和殿中大臣,都明白这运河为何非修不可!”

    徐平捧笏施礼:“谨遵相公吩咐!”

    转过身来,徐平到黑板前的柳植身边,朗声道:“王副使刚才所说的新运河三不可修,其实最难讲清楚的是第一点,先易后难,我们先从第二点和第三点讲起。”

    柳植听了,急忙微弯下身子,找到了刚才自己所记的王沿所说第三点。

    “首先,王副使说,黄河一年数决,不可能要等什么多少年一遇的洪水,才会把新开的运河淤住,而应该是一年就淤几回。我要说,若是从三江源论起,一直到入海口,黄河绵延一两万里,那可不是一年数决,而是一年数十决,数百决。那有什么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