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商船上的货物已经排查过,没有公子要找的东西。”

    阿朝上了船仓,假意弯腰去整理右舷的缰绳,及至船舷边,黑暗中突兀地冒出一句说话声,需仔细一辩,才能发现拐角里藏了一个人影来。

    缰绳齐整地码在一边,阿朝充耳不闻,半晌才压低了声音,自他的喉咙里发出与原先在人前伪装出的不同音色,阿朝声音清越,口音也与本地官话大相径庭。阿朝嘲道:“若是一时半刻便让你们轻易寻到了,还需废我追了他这数月?”

    暗卫一声不发,远处有二人打着灯笼絮絮交谈着,时不时地向此处看上一眼。阿朝撑着船舷,向船外探出半边身子,他唇形不动,疑问却清楚地传到暗卫的耳中,“大公子如何?”

    “珩公子传信道自己暂且无恙,问公子洛水祭是否能赶回,届时不见公子,京都那里怕是不好糊弄。”

    阿朝蹙眉,“啧”了一声,那暗卫候着他接下来的吩咐,却见他不知看到了什么,整个人一停顿,身子探出地更远了些。暗卫不便现身,正困惑见,就听他急促道:“与大公子说,我定会在洛水节前赶回去。”随后又似自言自语,“麻烦,看来要提早弃了这条线了。罢了,你先退下吧。”

    暗卫想起了什么,临行前补充道:“此地临近江都府,近日水匪猖獗,公子万事小心。”

    阿朝应下,索性掩人耳目直接趴在船侧板上。那暗卫退下好久,阿朝余光瞧见那二人依旧攀谈着,起身拍了拍手,待要离开时,又多看了一眼船下。月上中天,江水被急驶的船身劈出粼粼波光,不远处一盏水灯在天水相接处明灭不定地晃了晃。

    “如何?”一直贴身跟在祁唯身边的周子在半昏的灯下躬着脊背呈现一个怪异的姿势,自下颌处露出一条一直延伸到衣下的刀疤,狰狞的陈年旧伤掩不住被昏黄的灯火模糊了的周身戾气,旁边那人又看了眼仍趴在船上的阿朝,嗤笑了一声:“他倒是清闲。查过了,除了李七背景似乎被人动过,其他人是干净的。不过祁爷似乎并不想细查那李七。”

    刀疤周吞了一口旱|烟,经肺里滚了一圈,复又重重地吐出来。祁队里的人都晓得这刀疤周凶悍难惹,毕生只有两件事,一是手中烟|枪断不得。那刀疤周手中有余钱便去黑市兑些旱|烟,但凡走商谁不是提着性命在各国间奔波,只为谋个钱多的差事便着日后在家中娶个老婆兑些田产。只有他日日抱着不知从哪个国家得来的一杆烟|枪,小老婆似地从不离身,磨得枪|身通体油光黑亮。其他伙计都在暗处嘲他独身一辈子活着算了,两只手都不落了用处,可队里的人却无一人敢在他面前他插科打诨,这便是因着其二。据说这刀疤周便是祁爷救下的,他的刀疤又是为了救那祁爷被一刀劈了半张脸,还了一条命后继续死心塌地地跟着祁老爷走南闯北,死里逃生无数次。一条命的恩情是还了又还,贴身一杆旧烟枪是终身不换,这人情也是铁了心再也还不清了。虽无从考证,可明眼人也知道,那刀疤周是队里的二把手,祁爷待他是不同的。

    刀疤周狭长的双眼眯成一条和眼角皱纹相连的细缝,隔着氤氲的烟气若有所思地盯着阿朝看,“不急……爷不在意便不查了。这个人和我说说。”

    “背景干净,却,总是有些……”

    刀疤周玩笑地接过他的话:“看似光明正大,实则行事鬼祟。”

    另一人不得不认同作为二老板,他确实眼光毒辣,一针见血。正要说什么,只见眼前忽得火石一闪,巨大的冲击波震荡着船体轰然爆发,船舱四散飞溅分裂成无数碎片刀削斧劈般刺进被击飞的那人体内。那人浑身吃痛,待船身堪堪稳住,挣扎着扶着断裂的柱子直起身子。爆炸身离耳边太近,他只觉得自己现在还有些恍惚,耳中只余“嗡嗡”的轰鸣声。他勉强自己站定,使劲眨了几次眼睛,才勉强看清眼前早已冒着浓烟毁成一摊废墟。他心下一惊,直直跪下就要去挖不见了踪影的刀疤周。惊恐间不自觉地抬起头来顺道看了眼一直盯着的船工,火|药燃起的浓烟熏红了他的眼,刺痛间他隐约看到一个身影翻身落下了水,便再不管,专心去拔那埋着刀疤周的废墟来。

    他不知是什么袭击了商船,嗡嗡作响的耳朵没听见船上早已乱成套的奔嚎声。

    他费力抬起一根碗口粗大的横梁,刚撂到一旁,一低头,双股一软差点没亥死。只见刀疤周浑身鲜血淋漓,眼球爆凸,半个脑袋紧贴着一块木板,剩下一半已然被爆炸时落下的木板削去了半张脸。刀疤周大半截依旧埋在废墟中,迸溅在地板上的不知是鲜血还是脑浆,冲击着他的目光,让他僵在原地一片空白。

    就在他以为刀疤周已经死了的时候,刀疤周瞪着眼睛忽然一抽,喉咙里艰难地卡出“赫赫”出几个音节,他凭着最后一口气,将抖成筛糠样的一把揪到身前,暴涨的双眼死死盯着他,也不管他被吓地此时听不听得见,一字一句在他耳边道:“告,诉,爷,敌——侵——”

    刀疤周咽下最后一口气,死不瞑目地盯着他。他忽闻的下身一阵骚,这才回了神,哆嗦着身子爬出半个身子。见刀疤周再没有动静,躲着他的目光一样逃也似的拎着裤带半爬半跑地奔向船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