茹宁一直坐在床边照看他,入夜时,几个婢女去外间,茹宁则躺在侧榻上继续看顾。

    他不敢入眠太深,一直屏息凝神地注意着床上的动静。许是屋内炉火烧的时间过久,深夜,茹宁便被榻上的动作唤醒了。

    大夫曾说孩童体火旺盛,夜半睡得神志不清时,便容易踢被掀衣。茹宁和衣从侧榻上起身,掌灯过去看了一眼,果然见李汯面色泛红,额上发汗,正哼哼唧唧地想将身上的锦被掀开。

    李汯这一日神智昏沉,大半的时间都沉浸在半梦半醒的状态之中。晚间喝完药粥,又听茹宁絮絮叨叨地念了一会《搜神记》。

    “……母常欲生鱼,时天寒冰冻,祥解衣,将剖冰求之,冰忽自解,双鲤跃出……”

    李汯浑浑噩噩间梦到自己只穿了件单衣,身处一片荒芜辽阔的冰原。他匍匐在地,手掌下的冰面上蒙了一层浓重的雾气,令他看不清楚底下的情况。

    北风夹带着冰雪呼啸而过,李汯裹起单衣,想要站起来,却不知为何身上没了气力。他略有些茫然地卧倒在冰面上,初时感受到的彻骨冰寒,逐渐转化为了一种怪异的,火辣的热感。

    李汯犹记自己好似发了高热,一直躺在家中的卧床中休息。身边来来去去,有许多人在照顾他,父亲也来过一回,还有、还有他喜欢的……谁呢?

    ……他为什么会在这里呢?

    李汯神思昏沉,只记得自己好似有要事在身。脑中白光闪烁,仿佛有人在他耳边遥遥地念着几句文言。

    “时天寒冰冻……将剖冰求之……冰忽自解,双鲤……”

    李汯回头去看身下,原本雾气笼罩的冰面,此刻却突然变得清晰剔透了起来。冰面之下,宛如深渊般的湖水暗流涌动,时不时便有鬼魅般的黑影摇曳而过。

    飘落的雪花沁在他发热的肌肤上,很快便融化成了一滴水珠。李汯被凉得哆嗦了一下,与之相对应的是,他感到自己的五脏内府都如同被泡在了热水当中,被衣衫包裹的地方不住地流汗,好似都快将他整个人热化了。

    他毕竟还是个年幼的孩童,既分不清自己此时身处何地,也无法疏解身体上的不适,很快便小声啜泣了起来。他想起卧冰求鲤的故事来,可他分明记得自己母亲早亡,他连幅画像都不曾见得,何来为母求鲤的行径。

    他隐约记得自己方才听过这个故事,是谁给他讲的呢?他脑中浮现一个模糊的高大的身影来,是爹爹吗?……不,爹爹的身量、嗓音与那人完全不同。但李汯只要一想起他来,心中就有一种止不住的安心。

    他想起来了……自己是叫他阿茹的……他的乳母,是身为男子的阿茹……

    李汯一面浑噩地思索着,又一阵寒风吹来,盈托着他缓慢升空,逐渐没入到云层中去了。

    而这厢,茹宁见李汯时不时地呓语、低啜,以为是着了什么梦魇,又担心他着凉加重了病情,便脱下外衣,钻入了李汯的被子之中,将孩子搂在了自己的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