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聂长安官升一级离裴慎还差着六品半,好像嘉奖他英勇献身于裴将军似的。当然名义上是由于“部统有方,警守无失”。

    不管怎么说,升职后,照例该打报告谢恩。裴慎说:“噢,我好几年没亲自写过这东西了。努力,努力,帮不了忙了。”

    玩笑归玩笑,聂长安其实不犯难。他是公文写作的熟手了,而且写法和裴慎那个骈四俪六的路子不同,纯粹交代事实,末尾缀一笔“臣无任感戴以闻”,三行完事。

    没隔几日,裴慎自己竟也要上表谢恩。盖因临近腊八,宫中召臣属赐宴,顺带杂七杂八赐了些小东西,常规的年历、面脂、香袋外,另有盒补药,据说效可滋养元阳,能强筋骨,复能治房劳。退离休官员份例皆有之,裴慎虽则在一干白鬓苍颜中,青翠得格格不入,也免不了被派送一份调元葆真丹,面色顿时有些微妙。

    宴后,皇帝单独留他在侧殿,说是有问题垂询。

    裴慎平日不必参加朝会,难得派上用场,于是稍事精神应对。

    这次的问题,简单概括,是对西南的苏毗打或不打。

    裴慎先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地推托了一下,后自称浅薄愚昧地免责了一下,最后给出的意见是不打:虞朝和苏毗之间有个缓冲带,居住着若干羌族部落,有时倒向这边,有时倒向那边,目前大致是倒向本国的。当下国力不能支撑大战,似应积极争取中间势力,不宜轻易生事。

    结论方出口,他就察觉到不合皇帝心思。但并没有改口的觉悟。

    皇帝天颜不悦,大约觉得话不投机半句多,很快放了他出去。

    裴慎抱着御赐的年货,走到宫道上,望见一位官居太尉闲职的同僚正慢慢在前边溜达着——论职位是同僚,论辈分是父执,年纪将近他两倍,乃国朝的宿将、名将。从前小裴在西边的时候,还没做太尉的殷将军在北边,声名远比他响亮,后来转战中原,两人职位虽未平级,统军上已是齐头并进的关系。裴慎对这位一向执子弟礼,这次见到,也致敬了过去。

    殷太尉见了他,欣然说,我就知道今天会遇到你,有东西拿给你。——坏了,忘带了,看我这记性!去我家拿吧。是我门生任职幽州,组织编纂的当地方志,抄了一份送给我,我刚叫人转抄出来。你不是喜欢收集这个么。

    裴慎谢过,便跟着殷太尉走出宫去,顺便应邀蹭了太尉的马车。路上,殷太尉提及他往日喜爱地理学,问他近期可曾研习,有无心得。裴慎最近哪里正经学习过,略赧颜地讲了实话。殷太尉点头听取,未加评论,转问他近日行程。裴慎自在起来,一一答话毕,也动问殷太尉起居如何,饮食如何,身体如何,如此这般谈些闲天。

    过了会儿,裴慎问:“您不问我殿中议事情况吗?”

    殷太尉道:“需要问吗?料想你和我所见略同。”

    裴慎说:“您也不赞同。”

    殷太尉说:“是。不过看朝中动向,主张打的人比较多。只怕还是要打。”叹了口气,道,“徐武靖在日,帐下多少将校,他写信给我,却只说裴静言足胜艰巨。这些年看来,虽然数你年纪最小,不料却数你最能持重。”

    裴慎笑说:“是徐帅和殷公高看。我知道有人背后叫我婆妈将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