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晏邢宇的情绪越来越差了。

    他爸晏祖辉听说儿子从学校宿舍搬出来了,本极力主张他回家住,奈何晏邢宇压根不待见他这商场上叱诧风云的爸,一声不吭地让管家将东西收拾进他在学校附近购置的一处房产——晏家一分钱没出,有意见也没处说。晏邢宇无论做什么事情都有自己的考虑,从小便极为独立,以前还偶尔听听母亲的话,而今年龄越大,越不服“管教”了。

    这间别墅是晏邢宇高三毕业时买的,装修完以后他就再没搭理过。他嫌这边离学校太远,耽误他宝贵的睡眠时间,便一直住在宿舍里。若不是因为发生了那件事,这屋子他连想都不会想起来。

    打完抑制剂后的整整一个星期,晏邢宇除了出门上课,便是在家中昏睡,连房子都没来得及好好打理。管家从宿舍带回来的东西整整齐齐地码在客厅角落,好几日无人问津。

    一日下午,他终于从困倦中回过神来,便走进客厅,一箱一箱拆开那些行李,慢慢收拾起来。从黄昏到深夜,晏邢宇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他做事从来都很专心,一心一意。小到吃饭,大到分析股市行情,好像只有全神贯注,呈现在他眼中的世界才不会有一点瑕疵。

    厨师早已将晚饭放在保温箱里。待所有工作完成以后,晏邢宇用过晚餐,洗澡上床睡觉。

    晏邢宇擅长的事情有很多。自小,他无论学什么都很快,珠心算、魔方、钢琴、骑马、射术……每一个领域他都是同龄者中当之无愧的翘楚。他的母亲对儿子信心十足,觉得他就是她的骄傲。有一天,邻居的孩子来家里作客,要与晏邢宇一起玩找茬游戏,如此简单的眼力游戏本应该成为两个孩子下午休闲时刻的娱乐活动,但谁也没想到,晏邢宇在第三局之后突然吐了。

    他的呕吐突如其来,汹涌猛烈,邻居家小孩吓得尖声哭叫。两位母亲和仆人跑过来一看,那个从来爱干净整洁连与人不小心擦肩而过都要马上洗衣消毒的晏少爷,竟然仪态尽失,秽物吐得满地都是。

    晏邢宇的母亲丁香脸色惨白,以为晏邢宇得了严重的胃病。半个小时之内晏邢宇被救护车送入私家医院进行全身检查,几个医生围着吐完过后沉沉昏睡的晏邢宇左分析右分析,愣是没讨论出个所以然来。

    于是心理医生来了。经过一系列的检查,医生得出了结论——找茬游戏对左右脑功能的同时使用让晏邢宇产生了强烈的心理排异反应,过度的刺激促使他的中枢神经表现出最直接的症状——呕吐。

    晏邢宇是一个难得的天才,但他患有严重的强迫症。他可以专心致志地做好一件事,每一件事,但即使是最简单的需要动用左右脑共同思维的找茬游戏,都会使他感到强烈的晕眩和痛苦。

    这样的心理缺陷,使他逐渐变得冷漠而不近人情。吃饭的时候,他只会思考与吃饭有关的内容;睡觉的时候,他一意孤行地睡觉,梦里漆黑一片,什么也没有。弹琴时,他的耳朵里只有旋律;做题时,他的脑子里只剩下公式。下课了,下课铃不是标志,老师声带震颤的停止才是信号;开车时,绿灯是唯一通行的准绳,因此他好几次造成追尾事故,不得已放弃考取驾照。

    对于那些超出计划的一切,他并不恐惧,只感到厌恶。厌恶是无伤大雅的。

    成年以来,他的发情期只造访过两次,第一次因为在家,及时注射了抑制剂,无事发生。此后有两年多的时间,发情期就像消失了一样,这导致他对发热失去警戒心,甚至没有发觉自己身体的异常。那些异乎寻常的焦躁、愤怒、悲伤,像燎火的铁锥一般在他的心尖挠刺。因为过度专心,他没有听见欲望的呐喊。直到那声音已经很大很大,震耳欲聋。

    他不允许有任何事情挑战他的底线。如果有,就战胜它。生物的本能与欲望,就像卑鄙的梅菲斯特,张扬着桀桀恶笑在黑暗中雌伏。然而,更让他暴怒的是,在那以后,他的梦里不再是一片黑暗。通常是性感的喘息,粘稠的热汗,肉感十足的嫩臀,盈盈一握的细腰,香艳的乳头,晶莹剔透的红唇,还有散发着浓烈香气的腺体。梦里,他像狗一样箍住身下淫荡的男人,两人在铺天盖地的情潮中尽情地做爱;醒来以后,硬得发紫的阴茎高高耸立,他竟在清冷的早晨对梦境产生不舍。他知道这个beta是一个淫乱、肮脏、毫无底线的男人,他从来厌恶他。他从没有停止过观察这个男人的丑陋,追踪他的堕落,鄙夷他的愚笨。这样露骨的恶意,晏邢宇只对曾郁表现过。

    晏邢宇甚至是恨曾郁的。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他刻意忽视这个人存在的所有痕迹。走在路上,路边的垃圾桶满溢而漏,地砖拼接得凌乱不已,斑马线还能通行时转向的红灯变绿,扇面广告牌有一片坏了,路灯上贴满乱七八糟的牛皮藓,陌生人腺体中散发出难闻至极的味道,超市货架摆放得凹凸不平,公寓大楼玻璃没有擦拭干净——一切的一切,不足的、缺憾的、丑陋的东西,都在他的五感中放大到前所未有的地步。唯有音乐能给他些微的餍足。

    酒吧转角巷子便利店里的速冲咖啡,只不过是无意识的习惯,就像一条固定的路线,一旦刷了牙,就一定要洗脸。那个男人进便利店的时候,他就闻到了刺鼻的烟臭味。这阵烟臭味似曾相识,令人作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