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人想必是身手很卓越的了。九条小姐作为“雪子”在营中潜伏了这么多天,应该对那个人有所了解才对。所以她挟持着自己一从长屋内出来,迎头撞上了那个人之后,她的身体才真正地紧绷起来——西乡从道被她一直勒着脖子,当然对她的变化有所察觉。

    在今夜她终于制造出两人单独相处的机会、并亮明身份之前,他完全没有察觉到这个人就是追随兄长的那些旧华族之一的养女,九条小姐。

    在他印象里,虽然只见过一两次,然而,九条小姐的样子似乎比这个女人呈现出来的容貌要美丽一些。不过他记得兄长他们昔日似乎在闲谈时提过一句,说九条家那个分支虽然勉强摸得到旧华族的边边,但没落得简直惨不忍睹,家主九条忠顺也是个志大才疏的蠢货、唯一的儿子又软弱不堪;唯有养女九条小姐还有点本事和手腕,值得利用一下——所以,以一些手法化装来改变容貌,也是九条小姐的本事之一,是吗?

    当她拿出了那封兄长的信,并亮明自己身为“九条则子”的身份之后,他一开始虽然吃惊,但也渐渐地心中浮起了一点希望。

    但愿兄长还愿意听听他的话,体谅一下新政府的苦衷,不要再闹下去……再这样下去只能让大家痛苦,让好不容易才重新振兴起来的西乡家再度四分五裂,一无所有——

    可是,当他看完了那封不长的信件之后,他抬起眼来,心都是冷的,一眼就望见了面前端坐着的她。

    年少时在京都时,他还曾经对前来作陪的美丽艺伎产生过那么一点心动的情绪;但是现在,即使他面前的她再多么美丽,他也无法再像当初的自己一般心悸了。

    手中捏着的信件仿佛有千钧重,他一回手就把那封信塞进了身后点燃的小灯里。灯罩中的蜡烛立刻点着了那张薄薄的纸,他拿出来,稀罕地看着那张纸从一角烧起来,昏黄的小火苗在纸面上延伸,一点点把兄长的字吞噬掉;最后,还是她默然推过来一个空的小瓷碟,示意他把烧剩的信丢在碟子里,这才避免了他烧到手的危机。

    然后,她说了什么?好像是和现在差不多的话——

    她那温柔优美的嗓音,说出来的话语却无比严苛与刻薄;说到最后,简直声色俱厉。

    她质问他为什么不和自己的兄长站在一起,质问他知不知道自己的弟弟小兵卫已经战死了,知不知道自己的侄儿菊次郎有可能因为战伤要丢掉一条腿……

    “一句‘我们的道路已经不同了’就可以轻易地放弃掉自己的家人,自己的兄长,自己视为大将的人吗?!”她厉声质问他道。

    西乡从道觉得一时间自己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迄今为止一直是在仰望着的兄长……迄今为止一直是为了追随兄长才奋斗至今的自己……现在,竟然站在了不同的两条路上吗?

    他试图挤出一个微笑来,觉得自己不能在这个年轻姑娘面前丢了面子,或堕了西乡家的威名;然而那一丝笑容只如同昙花一现,只在他脸上停留了一瞬间就消失了。

    可是,那个年轻姑娘似乎仍然不肯放过他。她步步进逼,平静地说出的每一个字,都仿佛要把他击落到更深的深渊中去一般。

    “……‘从道’。”她轻轻念了一遍这个名字,然后重新抬起头来望着他。

    “从道大人为什么会叫这个名字?”她忽然提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