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岚愣了一愣,看着他那张透出哂意的脸,依言探手从顾昭捧着的纸袋子里取了个栗子。

    她当然不可能让顾昭喂。

    而和头一次见面的人说委屈,那也未免太过交浅言深,显得十分拎不清。

    成年人说委屈,若非撒娇,就只能是个笑话。

    嘉岚剥开那栗子,十分自然地丢进口中,以示信任。

    栗子香气瞬间在齿间炸开,她却无暇咂摸,囫囵吞了下去,又道:“顾先生,我不是革命党。”顾昭这懒洋洋的作态眼看不知何时才能进入正题,她虽知道急不得,但还是忍不住开门见山道:“我才从德国回来,跟革命党不可能有牵连。“

    顾昭见她果真伸手,反而几不可察的怔了一怔,旋即淡淡一笑:“孙先生这会儿还在檀香山,不是一样的调兵遣将?在哪里都不妨碍闹革命。“

    的确,证实容易,证非哪那么简单。然而投石问路,顾昭这一句话更坐实了嘉岚的猜测。要说她是革命党,拿出证据就是,哪用得着这么半抬杠似地理论。

    那就只有一个可能,此人有求于自己。

    猜到这里,嘉岚心里稍稳了点,继续扮她的猪跟面前的老虎较量:“那、那不一样,你可以写信给我的教授、我的同学,他们都可以证明我没参与过革命党。”因“蒙受不白之冤”,连出口的声音都高了几分。她在季公馆见过的往来不绝的热血青年,每见了不公之事,都是如此。

    “你放心,信自然会有人去写。”顾昭也不知是不是真信了她的慌张,笑里越发透出一丝诡谲的深意,反顺着她的话往下,像吃撑了的猫无聊拨弄爪下的耗子,并不着急下口:“不过我倒是信你不是个革命党……革命党要个个都像你现在这样,凡事都挂在脸上,陆将军大可不用操心,任由他们瞎蹦跶,也成不了事。”

    “你……”嘉岚“怒”目相向,俨然一个性子刚烈、却受了侮辱的单纯学生,恰好印证了顾昭前一句的指控。

    顾昭果然露出一种“你看,我说什么?”的笑:“我怎么了?沈小姐看样子并不愿意我相信你。”

    嘉岚当然并未真生气,她其实是个很少和人争闲气的人,话被两人各怀鬼胎地赶到了这个份上,于她是正中下怀不过。然而心底虽松泛了些,面上却仍不能掉以轻心,从先前的“愤怒”里又挤出一丝轻蔑,激将道:“顾先生哪里的话……不过你顾先生是生意人,是大上海响当当的大班,当然明白信任两个字不是嘴上说说而已。你既然信我,为何不放了我?”

    “是护军的人抓的你,要留要放,与我有什么干系?“顾昭微微挑眉,笑道。他眉骨颇高,如山峦之势,便是笑时,也难减凌厉锋芒。可偏偏又生着一双桃花眼,不笑自笑,此刻一挑眉,既似挑衅,又像含情,嘉岚不期然愣了一愣。

    旋即反应过来,暗骂自己“色心误事”,嘴上却丝毫不耽误:“顾先生这是拿我寻开心?你能当着护军的面杀人,要让他们放了我,不是一句话的事?”

    “我是能说的上话,但我凭什么替你说?”顾昭皮笑肉不笑:“你可知道……旁人想得我一句话,需要嗑穿几颗脑袋?“

    嘉岚当然晓得能混到顾昭这种地位的土匪,不至于当真那么没品。却仍故意反问着激道:“顾先生这是想让我给你磕头?”她自幼身子不算好,不知是药罐子煨的,还是少见日光,皮肤白的几近透明,有冰肌玉骨之感,此刻面色一沉,那冰霜一样的感觉更甚,衬的她原本就夺目的眉眼一如神笔勾勒,有仙人之姿、不容侵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