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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下只三家人家,我家与江西张、凤阳朱而已。江西张家道士气,凤阳朱家暴发户,忒小家子气。’

    这是王星平这几日一直都在回想的话语,能够在大明的地盘上明目张胆的编排老朱家的不是,还是当着藩王家的属臣,也就只有那几位身居曲阜高城深池中的衍圣公家人才敢如此倨傲,说起话来毫无顾忌。

    王星平一行二十天前在扬州过了下元节,举子们继续一路北上,渡了淮河之后,运河河面便渐次开始有些封冻,故而又转为陆行,花了从扬州到淮安一倍的时间才赶到徐州。一行经沛县北上山东后在济宁州便离开了航道由张炳芳引着去了兖州,既然到了自家哥哥地盘,不去鲁王府见一见张耀芳是有些说不过去的。

    张耀芳以副榜身份为鲁王府右长史,掌王府之政讼,率府僚供乃事,算是总其庶务,本身又是科途出身,无论在兖州府还是滋阳县乃至任城卫都是说话掷地有声的人物。其地位超然,是兼有府官和国官的存在。张耀芳久在兖州地面与曲阜孔府过从甚密,举子们上京要参考,路过山东自然少不得要去孔庙拜一拜至圣先师好求个金榜题名。

    孔府专门摆了二等宾宴,负责接待众人的更是当代家主孔尚贤的侄儿孔胤植,是时王星平见孔府中俱将大明皇室的供奉放置一旁不用,故而有所疑惑,先前的那话便是当时从这位弱冠少年口中所出。虽然这一位只是孔家家主的侄儿,但孔尚贤两子早夭,皆无后嗣,这位侄儿实际上就是孔家真正的少主。纵然孔家历代受大明深恩,但别人依然从骨子里看不起朱明皇室,纵然说这话时陪同众人就有几个都是鲁邸中人。

    后来还有人喝多了胡乱编排,说什么孔子在唐时就受封的是文宣王,相袭至元,是大明的世宗皇帝觉得封王不妥,才又给改了个先师回去,别人心有怨怼也说得过去,不过在王星平看来孔家这种行为后世见得多了,纯属拿起筷子吃饭,放下筷子骂娘的真实写照。

    不过王星平也是经历了这一番对恩威并重四个字才又有了更深刻的认识,一味卖好最后反而适得其反。但又想了想,那位孔家少主他日若是袭封,一样用不了几年便能位列三公,若是上京面圣班列更在大学士之前,世间事往往就是如此不公平。嘉靖年间为了保护孔府、孔庙,曲阜县更是专门将大批平民迁移他处安置,如今这县城其实就孔家一个大户,周围更多是孔家家奴和佃户,什么花户、粮户、牛羊户,整个曲阜可说是衍圣公的国中之国了,也就难怪别人如此乖张,毕竟孔府被当作地主清算还要是数百年后的事情了。

    想想这支被蒙古人换过种的夫子后人能够享有如此本不合理的供奉,王星平对大明王朝的认知也就又差上了一分,不过关于国中之国,王星平很早就有这个想法,他在贵州搞的一套也是朝着这个目标努力,只是刚刚起步,更因着孔家靠的是皇帝赐予,而王星平则想自力更生。

    只在曲阜耽搁了半日,众人又启程朝泰安州而去,毕竟孔庙都拜过了,不去泰山凭吊一番实在不像个文士做派。

    先时在浙江见过往来普陀山朝拜观音的客船原本对泰山的旅游业心中也有所准备,然而当一行抵达泰安州后王星平还是被人流给吓了一跳,一座小小州城,尚未进城便都是鳞次栉比的客店,都冬日了,往来客流还有上千的样子,其中居然还有自云贵远道而来的香客。而据闻每年到泰山朝拜的香客便有八十于万,比之后世的5A景区也不遑多让。

    听张耀芳说这还是淡季,若是旺季每天上山的香客就数以八九千计,泰山上每人一钱二分的税山银每年就要收出近三十万两,数倍于山东刚刚加派的辽饷,更是近百倍于山东一年的正课。

    有地主带路,王星平等人入住的自然也是当地最好的客店,光是店例银子便要三钱八分一人,一应酒食还要另算。

    那客席也分了三等,上泰山的香客早上都是素席,中午在山上也只吃些素酒果子,大抵有个斋戒沐浴的意思,是所谓接顶。不过晚上回到客店的招待则是依据出钱多少而论,烧过了香回到店中,店家都要设席为贺,大抵是此地灵验,求官得官,求子得子,求财亦得财。故而晚宴也分作三等,最下一等三四人一席,只有糖饼及肴核,有弹唱为乐。中等的两人一席,便可听戏,大些的客店都有专门的戏子寓以供表演所需,至于王星平等人选择的上等席则是一人一位的专席,各种糕点果品也更齐,一样是要演戏。那日接待王星平的客店入夜之后演戏的便有二十余处,弹唱的不可胜计,粗粗算来也是上百人的规模,而这样的大店光是泰安州城外便有五六家还多。

    只不过王星平不信这些,故而也是荤素不忌,即便上山之前也要吃肉,而下山之后别人饮酒狎妓他也不去,也算是异于常人了。

    而现在众人脚下所在的东昌府临清州便是此时运河在山东境内最大的一处口岸关津,却已是王星平从泰山下来五日之后了。

    从宣府张家口堡外贩来的羊肉都是在出发前便以凉水浇透冻得板结,等在临清城外酒楼的大厨调治下重新化开熬作浓汤,配上此地特产的佐餐酱菜在这冬至日的夜中便最是能够消解疲乏。

    而除了吃喝王星平如今最愿意的便是与几天前在泰山上认识的上京举子沈孝廉闲话,这沈孝廉讳德符,年纪四十上下,长得是斯斯文文。其父早亡,但因曾任官翰林院检讨参与编修过《大明会典》,算得是个史官,故而耳融目染之下沈老爷也对朝野故事多有知晓,其人虽祖籍嘉兴府,但出生却是在北京城中,十多岁时父祖先后亡故,之后便一直在南京国子监读书,故而对南北两京的事情知之甚详,其人也是今年的新科举人,正是也要上京赴考,在泰安州时同下在一处客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