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里为甫居中高坐;左都御史汪善眸、吏部尚书马万群、户部尚书卢尧年、工部尚书丰四海,四位各部陪审堂官低一阶自左至右并排而坐;主审右都御史黄奇、刑部尚书佘斯况、大理寺卿冯化党、顺天府尹胡惟仁、刑部郎中苏学岑、赵自培六人,三人一组,并排就坐于正前方;驸马廉衡、明镜司司监谭宓则一左一右如翼辅坐;余下三十二名都察院、刑部、大理寺、顺天府衙的陪审及记录案情的辅官,分四列,东西各两列自北至南悄然就坐;堂口则鳌站有十名铁面金翼和十名执仗衙役;院内外更是两米一役,执刀横眉守卫。

    蟑鼠避洞、鸟过绕行,如此森隆之景,浮游宦海的四品下小吏怕是生平难遇。

    微微旋过一丝天风,写有都察院漆墨大字的白苍苍灯笼次第飘扭。昨晚夜半,疾雷豆雨,虽然只维持不到半时辰,空气里却已凝含了丝丝凉意。万里无云,太阳直直射下来刺得人眼疼,大堂内光线略显昏昧,稍呆片刻,抬眼望向院外时眼睛就刺地直眯。

    一阵叮铃咣啷脚链拖曳声,众人纷纷眯眼望去:歪擎着脑袋痴痴懦懦的康王爷明昊,由人搀引着慢慢踱来。康王不佩镣铐,那这镣铐之声必发源于他人。

    廉衡婉拒了主审侧边的扎眼辅坐,叫衙役重新搬了把椅子置放角落,低调瞧戏,因而视线不对堂口,看不清来人。施步正站他身侧,脖子往长一伸都能望到墙外去,自然先他一步看清来人,“咦”了声道:“怎么是他?”

    闻此,廉衡即知,狸叔瞒着他又布阵施雨了。

    偌大衙门几百余人,肃穆一片,只余叮叮咣咣脚镣声清脆敲打着薄薄耳膜。不似一般升堂衙门,这里既没“威武”之类震慑声,亦无一块惊堂木,但就是死寂的更让人绝望。别说堂下案犯就是堂上判官,怕也一个个心里长毛。

    审理顺序,沿案发时间轴次第传讯,与案情重大程度、复杂与否及进展情况均无干系。事起康王府千万白银,率先传审的自然是康王府一窝银老鼠。康王系皇子,本该由宗人府审理,但他是廉衡替王捕陷“大明银鼠”的关键,王必有特批。陪吏心知康王爷最先被带进来,早就令陪卒搬来把梨木椅置于堂下。

    人倒是坐下了,可惜自始至终没正端过脑袋,双目失焦,半天不眨一次。无情最是帝王家,人是已经废了,相比灵台清明地关往凤阳高墙生不如死,痴骨无忧地圈禁康王府也算圆满结局。

    康王之癫痴,一如马谡失街亭,廉衡赵自培虽悔无用。主犯的失灵令他们一时无计可施,虽说九宫门怀素给出的矿银纯度区别法,能有效证明康王府白银均出自私矿,进而连扯出大明数十座私矿,令明皇遣派了金翼赶赴云南、令佘斯况推出了刘阶张廷敬、令刘阶交代出了铜矿铜钱、令马万群断尾了佘斯况、及至马万群自己浑身虱子……看似曲线达到诉求,但几难由此彻底捣毁盗银链条网,且隐藏于康王背后的淮王爷依然潜藏在水底大肆兴妖。

    许是怕廉衡愁死,许是担心他察觉襄王府和淮王爷的暧昧交易,明胤终究送来把尖刀——插在淮王底线上的一把刀——康王府总管,狸叔插在康王身边二十年的老管家。

    诸多皇子亲王,襄王府唯独在康王府安插了暗桩,还是在二十年前,原因无外乎蔺妃。这位当年在洛妃烧毁宝相楼案里至关至键的人物,这位继洛妃后又一宠冠六宫的野心勃勃的女人,这个偏偏半生无子的深宫妇人,他的亲侄子康王,将是储君之争里一颗无法绕行的石子,狸叔必要未雨绸缪替他出世不久的小主子监测;至于太子恭王,正统嫡长子,襄王府不做监视,也没嚣张到走火入魔;淳王福王诸皇子府邸,虽有安插却都是边缘式暗桩,这份傲气缘于不屑,可惜这份不屑造成了其人时今的树大根深。倘如也安插个天眼,就不会有后面的被动和悲剧。

    话说回来,跟在康王背后的、镣铐声发源点,正是那位在地牢人间蒸发的老管家和腿软成根面条的王府副管事。

    廉衡瞅向施步正,心问:不是说他回九宫门养老了?

    施步正耸肩,心道:你别看我啊,俺也不知情。

    少年转望夜鹰,好汉饱遭逼视无可奈何,末了伏低身子低声附他耳际:“主子又派人将他送进了京,有他万事功成。赵大人关照下他只受了微刑,待案子落定,狸叔会将他平稳救出。”

    饶是如此,逼近七十的人哪堪牢狱之损,明胤之不近人情、为达目的之不择手段令廉衡再度不适。可转念想,较之他们,他何尝不是感情用事?理想!天真!书生!真正的现实,是名缰利锁下的失仁弃义,是虚伪混合谩诈的失真,是血腥交杂腐烂的恶臭。

    康王案主审是苏学岑赵自培,为让紧盯案子的苏学岑不生疑窦,赵自培在配合狸叔押返老管家后,赶在苏大人刑逼之前,联合佘斯况率先以轻刑“逼供”,令其全部交底,面对惊天招供,苏学岑急赴东宫,哪余多余精力去细究凭空消失的人又是如何被他们抓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