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及傅砚石,廉衡一瞬灰寂。狸叔只当他之神伤在于思父和难竟其未竟心愿,不疑有他,心底黯然一叹慈言抚慰:“伏清白以死直兮,固前圣之所厚。你熟读经词,篇篇道理比我谙熟。乃父之逝,如此一想,你或可稍稍释怀。”

    少年心神俱灰,目光冷滞不语。

    纵然白胡子年纪一把看人去皮入骨,那一缕少女柔心他终究难窥。廉衡因念父而念及此时此刻正在南境平叛匪乱的明胤,又有几人能闻出味儿。他总是不声不响,自明胤离京后一幅不闻不问,乍一看还只当二人交疏情淡。

    狸叔未等来丝毫声气,煦煦再道:“心事过度积压对你无一丝益处,你”

    “父亲连块墓碑都没有,甚至连尸骨都被遗弃荒野无人收,释怀不可能”

    “其实”白胡子一忍再忍,终究没能够说出那句“乃父遗骨,其实被云南王悄悄厚葬于沐氏族陵里了,有贡有碑,并非完全的孤魂野鬼,只是那碑是一块无字碑。”白胡子将话头咽回去,是深知明胤藏着没说自有用意,包括傅宅阖府上下、被收殓于草席薄棺推送乱葬岗的焦尸,其后也秘密被狸叔本人重新入殓于谯明山了。可这些事,明胤不说他们焉能点破。他二人之间纠葛,远比旁观者想象中藤杂绵密。

    良久沉默,狸叔才忖掌言他:“崇老先生或者你爹,百劝无用何况老叟,但我还是不得不多嘴一问:你真要踏足这条路这条路可是有去途无归途。”

    窗外虫鸟嘤鸣求友,啾啾唧唧咕咕喈喈,少年托腮凝望夜阑,反问:“那我该走哪条呢命运看似给我们安排了很多条路,真走起来,却发现只有继续走下去而已,其他的一隙不通。”

    狸叔:“你大可退守襄王府,擘画经营,竟你父未竟心愿的。”

    少年轻轻“哦”了声:“那,真相呢我何时能堂堂正正为父亲母亲立块碑呢”

    白胡子不言语了。

    少年温吞一笑,依旧聆听窗外:“您看,问题又绕回原点了吧。襄王府并无助我打捞真相的真心,反再三叫我偃旗息鼓,这就显得忒不厚道了。我虽勘不破你们阻挠动机,却也绝非痴骨老实说,三年了,我对你们劈心相向,这您看在眼里的,唯一的隐瞒也不过是不得不瞒罢了,可你们却始终未将我当成心膂股肱相见以诚。桃李不相报,如何叫我甘心退居王府,完全受制于你们呢嗯”

    白胡子被呛住了词,片语难接。

    少年再是一笑,苦不知味,他收回视线:“不过也请您放心,揾食不易,没有比襄王府更好的饭碗供我端的了,我决计不会判跑的。一切的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只是想立起一点点腰杆,做自己最后要做的事而已。何况,何况”

    狸叔追问:“何况什么”

    廉衡垂眸赧笑:“既然父亲当年对他疼护非常,那就表示他值得。”

    狸叔心弦铮的一颤,并非这话煽情,而是这话足够让他理解,明胤不被其深陷套牢才属有异。可真相大白之日又当如何呢明胤秋豪竭力深瞒的事,他多少猜出来一些,猜到之时他必然久久不能释怀,亦更能理解秋豪这位赤忠,何以成日忧心忡忡对廉衡防来防去,这是生怕他主子乍看寡寂实则情深的小青年最终会折在廉衡小手心。

    命运轮回捉弄,人力难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