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自培略略打了打腹稿,这便恭道:“微臣以为,大明疆域万里,物产丰富,皆为天下人共有,更为陛下所有,任何人所拥配的财富,皆出陛下恩典和赏赐。陛下富足国家富足则百姓富足。这无有疑问。然则此事,骇臣毕生所闻。陛下内廷库,一年拨银,也才不过八十万两,而此番仅仅抄没出的密室白银,竟是陛下一年所有度支的十余倍,甚至是举国税收的两倍之多。微臣岂能不惊?!”

    他这一段话,令明皇脸色逐渐难看到了极点,这可比相里为甫啃得还深。相爷毕竟温吞惯了,多年来“蕴藉不立崖异”(指胸中富有积蓄,但是不近悬崖,不树旗帜),是以不敢一下过于锋棱,没成想,尖利的剖析留在赵自培这里呢。

    旁听的太子爷明晟,也都呆住了。

    那一瞬间,他觉着廉衡与此人绝对相熟,尽管廉衡与其人从未有过什么接触,但他就是觉着二人气出一宗。然而一番自我纠结后,却也只能望好处想,不管是廉衡疯狂的铺路铺棋,还是别的什么,这赵自培的独到见解和过人之处,此时当可利用。

    明皇盯着赵自培,心底将他一品再品。同明晟一样,落在他眼里的,是赵自培和廉衡压根儿不熟,因为不管是金翼还是东宫暗线,所能看见的,廉衡明面上偶尔接触的朝廷大员,除了那位没什么水花的白胡子周远图,再无他人。

    这就是茗园密道,带来的最大好处:让人不至于往党争之处去想;令王对明晟对他所推介的人物,不至于一口排斥;且对赵自培等人本身,也可免却日后的倾轧。

    明皇沉声问:“你可知道,这些银子是从哪里翻出来的?”

    赵自培垂首恭答:“知道。正是因为知道,才觉得如此家财,骇人听闻。众所周知,康王爷平逊安顺,心思单纯。然而单纯之下,能拥有如此惊天财富,究竟是何原因,这才是微臣的关注点。臣以为,要么,康王爷大智若愚,实则经商能力极好,如若真是违背吏律私自从商,那好办,依律罚没了所有财产,予以警告就是;要么,就是受人蛊惑,秘密经手着不为人知的聚银之道。但这一切种种,也只是微臣猜想,真相为何,只待臣竭力探明,再报禀陛下。”

    他顿了顿,再道:“请陛下恕臣一言,不论真相为何?都得调查的一清二楚,不得含糊。一是此事已于坊间,传得沸沸汤汤,若没有透明结果予百姓交待,怕皇室名誉受损;二,也是微臣以为最重要的,不论这千万两白银,实主为谁,都不容姑息。不是臣法不容情,而是臣觉得,这天下既是天下人的天下,更是陛下的天下,哪管他皇亲贵戚或宦官要吏!”

    他再顿了顿,再道:“其人能贪得如此巨财,侧面揭露了陛下作为天子的大权,旁落到了何种程度?!”

    武英殿死寂。

    赵自培动容失声,最后道:“臣虽是肩不能抗手不能提的文官,却也是陛下皇权的拥趸、捍卫者,臣不能,更不愿,陛下皇权受到他人如此挑衅!”

    一口一个皇权。

    明皇脸色已经没法再看,情绪大为波动。昨日因褚心虑开导半日而逐渐软化的心,被赵自培给生生激硬,激成了铁石心肠。他怒火中烧,他暴跳如雷,撸起御案上所有奏章扔至阶下。

    所有在庭官员,皆惶惶跪地匍匐。包括明晟。

    明晟强自进言抚慰:“父皇息怒。”

    几大臣:“陛下息怒。”“龙体要紧。”

    赵自培稽首叩地,伏得最低,却心知明皇怒意并不在他,是以并无颤栗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