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盈请罪奏疏,留置未予批朱。

    这加大了群臣不安。

    明皇性刚,很少以恕道待人,当他最看重的权威受到威胁和过度冒犯时,为巩固皇权王一定会设法报复,报复失度时,就成了纯系发泄。昌明十年之所以血染西市(菜市口),就是失控的发泄,妒令智昏的无道。

    因而悲剧之所以为悲剧,是大环境下诸多因素交杂而成的,很难一言道尽其中精义。

    这是廉衡待文渊阁一年,从旁同几位老成持重的大学士编纂修订《大明会典》《明实录》(明代历朝官修的编年体史书)时,逐渐体悟明白的。

    缘此体悟,少年三年前那种螃蟹一般见谁都想钳一口的“报复快意”,那股强烈的“戮尽奸臣为父昭雪”的心愿,也变得特别温和了,不是他不恨了,而是,他明白了,在那场争斗里,在如此政局环境下,在这样一位至高首领的统治下,每个人都是悲剧式英雄,能保全始终的寥寥无几。诚如润滑剂一般的和事佬相里为甫,毕竟不多。

    少年的温变,明胤能感受到,崇门和廉远村也能感受到,这造就了他们对廉衡的更多疼宠,眼见他成长眼见他懂事和宽容。都想着他渐渐消磨了入仕打算,然而少年非但没有还一举状元,甚至一举驸马。这种希望下的失望,是廉衡月前被“人人喊打”之主因。

    在少年心间,宽和归宽和,要做的还是得做。

    只是将原来的“以牙还牙以血还血”变成了“留尔一命放尔远去”。

    所以,点中纪瑾的阳寿,却也非真想要他命。

    然而他不仅被要了命,还受以了“五马分尸”之极刑。

    有人说,这叫“为人切莫用欺心,举头三尺有神明。若还作恶无报应,天下凶徒人吃人。”

    有人说,作恶太多,人不吃你,天也雷殛你。

    有人说,这叫罪有应得。

    可诸如此类的云云,并没有令窒碍难吸的廉衡,回缓过来。

    五日前,在少年听闻“官银灌铅”一事时,惊站而起之际猜到的最坏结局,顶大西市杀头。

    然仅仅五日,官银灌铅一案就得以告破。速度之快,令廉衡吃惊,而酷辣的处决结果,更令人体寒。

    少年首先意识到:当整个朝廷“力集一处”,所有文官“道在一线”,这股力量,当真是无所不能的力量,也是最为可怕的力量,甚至于连王都害怕这股力量。也正因这股力量强大到无所不能,因而历朝历代,都没有哪个王朝的整个朝廷能“同心合力”,大都三五成群抱团相抗,只极个别能独善其身。这般认识,对于少年调整后续节奏,有着不可言喻的指导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