俟到昏黑撤去,景柘终于恢复了神识,借着妇人的视线,瞥见了上下起伏的裙摆。

    “这次若是都了结了,景爷一定把那疯子唤出来,让他尝尝魂不附体的滋味……”

    尚在盘算之时,一抹红色的锦帘,猝不及防地摄入眼中,虽说不是自己的眼,乍迎上来,却也有种不堪忍受的刺闪。

    脚下才离了阶面,妇人竟凌空纵起,引着数丈长的束带,将散开的红帘拘捆成束,景柘五感受蔽,觉出妇人不住的腾挪闪转,识念倍感虚弱,只似游丝一般,奇险地悬于一线。

    缚好了锦帘,妇人脚步不停,一刻之内,自厨账内往返近百回,席座上空无一人,冷热各式的菜肴却已摆得齐整完全。

    “她这莫非是在……招待鬼魂?”

    景柘并未意识到,真要按“鬼魂”点算,自己也算是其中一员。许是附身的缘故,除了手脚不能称心如意,耳识眼识都清澄了许多,不似此前那样浑不辨物,故而无形间泯失了身为游魂的自觉。

    打理好大堂各处的席桌,妇人登上木鼓架起的高台,似是在等待着什么,就此僵住了身形,默默地低下头来,将目光投向下首。

    “一个人都没来,她莫不是真等着什么魂影子呢?”景柘愕然地想:“不是景爷看不着,那便是她请来的鬼头子不守约,一个个的……通通都来迟了?”

    在景柘想来,得罪了凡人,就会妨碍成仙,得罪了地下的鬼魂,就会妨碍往后再世为人。这大抵是过去从哪个长辈口中听来的,不是母亲,就是最疼自己的舅娘。

    他与景余瑞不同,不会仗着多识了几个字的学问,就把“头发长,见识短”这类的话日日挂在嘴边,在他眼中,不时舍家在外的父亲,哪怕是个正儿八经考学的读书人,一再逃避家中的里外活计,无外都是有失担当的窝囊行径,并不值得子承父训,成日宣扬。

    由此,他便极是较真地认定,妇人眼下张罗出来的,只能是为了招待鬼魂,等不移时,就会见到话本上描绘出的各类恶鬼,在大堂中逐一现身。

    景柘觉得,既是鬼魂,长相大略都差不离,尽是青面獠牙、赤发飞须的骇人模样,比之害怕,他更好奇究竟符不符合小人书上描画的那些面貌。毕竟,接下来若能见到各具实相的鬼魂,就算够不上仙缘,也算收获了难得一见的奇遇,一概拿来说嘴,不怕少了杜撰的依凭。

    景柘业已认定,“疯子”借妇人之手,大大折损了自己的德业,虽然不能确信后半生的努力可否弥补,但他更想珍惜眼下的机会,哪怕此世无缘成仙,借着眼下的机会,攒积足量的奇闻,往后哪怕一心地游迹散布,也能招来无数觅奇之人的倾羡。

    知足才能长乐,每逢母亲在耳边感慨,总少不了之句老生常谈的话,景柘虽已听得很不耐烦,但是每每想到的时候,却都毫不质疑地用来宽解自己,颇具平定欲念的奇效。

    这样从容不迫地琢磨着,识海在悄然中变得波澜不惊,意念不再由眩晕主宰,稍有抽离,便已景柘感到整片识海浮空而起,自上而下地扫见,堪容上百人的大厅内,到处都是飘舞的红色残影。

    寻近了正在舞动的身姿,景柘骇然发觉,妇人根本不是初次相见时的面貌,肤质异常的白皙光洁,仿佛倒溯了年岁,浑身上下都盈着朝气,面颊微微泛红,更透着一股难言的活力。

    青涩的面容暗含妖冶,静滞了片刻,景柘才留意到额面正中鲜翠色的花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