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洵既是屡将“百年”挂在嘴边,怎么估算,年纪都该与对面的少年人相差甚远,他这样不知深浅地捎带一句,硬说是无心,恐怕很难让柳洵相信,可若什么也不作解释,恰又戳中了人家的痛处,反倒更显得没心没肺,缺乏常人该有的体恤之心。

    斟酌间,吕延仿佛陷入了极难抉择的困局,殊不知“常人”二字,原本就不是他与柳洵二人切真的处境,只是这样不慌不忙地思量,到底未能避开白衣警惕的余光。

    少年仍似陶醉在周边的景况当中,根本不曾注意置于身后的金笼,白衣的神容虽然纾解了不少,但是隐然之间,总是暗含戒备,持定了一晌,越发显得深沉莫测,全不同于少年面上灿比云霞的欢欣。

    “这般不开窍,莫非……他是被这小的勾去了魂?”

    闯入识念的意想虽不猛烈,只是稍稍一窜,业已激起了吕延的警觉,鬼使神差般的,将要道出的话音倏然刹止,旋即投在了识海当中,“前辈,你我没有凭据,岂能无端用污名揣测?”

    “呵,”一声轻笑,透出了柳洵一瞬的惊诧,却也不待质疑,犹自从容地接上心音:“不过随口一猜,又没指名道姓地说给说听,你又何必着急替他洗清?”

    “承颖没有——”

    “打住,嘴上那般拖拉,原是脑子里就没存着几样灵光。人家若是有心骗你,还不晓得要栽多大的跟头,他二个缠缠绵绵,混不把你我放在眼里,你倒冥顽得出奇,还想替人家说好话,且不论哪个甘愿承你的情,便是顾虑顾虑本座,断也不该生出这样可笑的念头,徒惹得你我离心。”

    经得这一番解析,分明是将先头互生不快的罪因推给了自己。吕延深汲一气,终是不愿多生嗔念,折损修行多年的根基,发念一转,很快澄定了思绪,“前辈既然识得这位仙长,此次会否下杀手,可有确定的把握?”

    “怎么,你也像前次景家那小儿一样,存了求死的心思?”

    吕延终于沉不住气,不由得皱紧了眉头,“承颖乃出家之人,轻生为戒律所禁,断不敢有违背。”

    将才定了念头,还未得到回应,猛自额前扫来一记冷光,眼看避无可避,膝弯竟在霎时间自行下屈,仅只损失了一小截发段,堪堪躲过头颈周近的要害。

    不等气息调匀,接挨着又有数道寒光驰来,窄小的监牢之中,吕延左右触撞,脑颅颠颤,根本没有思索的余暇,直等光刃驰进的劲速略有放缓,方才容出感知事态的余隙——

    少年人的眼神看似清澄,比起此前纯然的欢欣,缺乏聚焦的眸光之中,暗暗添重了几分踟躇与困惑。

    转向另一梢,白衣的姿态却与此前大不相同,脚下坑洼的泥地,不知从哪一刻起,悄然转为了白玉砌成的镜面,广袖翩飞,衣带旋展,时缓时急,扫带而出的光刃,似乎不过是由旋舞形成的余韵,看不出分毫的刻意。

    吕延难禁诧异,忍不住轻声低喃:“这般被他取走了性命,倒是……”

    还不等他说毕,柳洵即刻嗤出了怒声,“好什么!哪里就到了认栽的时候?既知他要杀你,还不紧赶着想想自保的法子,这样丧气下去,便是从……便是佛祖显灵也救不了你,一不留神跌进恶道里,还不晓得要折磨到哪世,你既入了佛门,岂会不知这其中的厉害?”

    六道轮回的说法,吕延确是听昙旻讲过不少回,六道有善恶之分,生于善道者,恶业未积,善因厚足,比之畜生、饿鬼、地狱三道,有更大的几率修成正果,不为苦念无竭的轮回所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