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得一番前后不一的指示,澄临颇有种晕头转向的焦灼。

    先开始不依不饶地逼自己放人,等到禁制一解,却又出言阻遏,不允他把幻相撤除。

    这既是一个全无灵力的凡人,倘若做不到不惦记此人的安危,合该依照自己的打算,尽快将他送回实相界修养,一刻也不应多耽,若说是不甚在意,此前难见透出的焦灼,到底又不似加注了什么高明的伪装。

    过去的蚩洵久居上位,即使是对着境界同等的兄长庚昡,从来都不会做出如此矫揉的举动,何况是对着位低数阶的自己。

    念及此,澄临不由偏转了目光,始料未及的是,视线将一触到吕延的下颌,猛见他前迎一步,不紧不慢地放出话音:“有本座控持着他,受些折磨虽是免除不得,总归还有所清减,不消你我多为他上心。本座当年的祸事,一多半乃是咎由自取,平心而论,你也只是遭受了牵连,不得已才行那苟且之举,相识一场,虽有辜负,却也够不上罪大恶极,消得你这般悔恨。余此之外,眼下却有一事,倒是务必要劳你相助。”

    话头转变之快,显然超出了澄临的估计,他虽还想坚持,又知对方素常的固执,故而仅是犹豫了一瞬,立马沉下声气:“尊上但说无妨。”

    “你且替我看看,此为何物——”

    说时,“吕延”的额心微微蹙紧,陡有一线灿光掠过眼瞳正中,澄临自觉看偏了方向,忙不迭低下头来,只见云气裹绕的五指中央,虚虚地支起一片指盖大小的黑色鳞块,其上金纹浅缀,仿佛历经过匠工的精心刻画,即使看不清所描的具体为何物。

    未经开口,澄临自先有了猜测——既是蚩洵亲自前来询问,这一片残鳞,多半与他原本的龙身有关。

    据他从同阶的仙官口中听得的消息,当年蚩洵刚刚败于庚眩之手,就有五大天王齐力出动,要给他束上由昆吾石炼制的铰锁,熟料将缚之际,奄奄一息的蚩洵竟暴起发力,不惜断去足爪也要将锁链甩脱,围观的天将和仙官,连同庚眩在内,均被当时的情景所震骇,无一作出补救的举动,蚩洵因此暂逃一时,辗转遁藏于各重天境,拖延了整整七日,方才被下派的十八金仙合力圈禁。

    增长化生,本是天界所禁用的秘术,起因源于五百年前,一名专事莳种天植的侍灵郎滥用该术,令木灵神所在的阳天境沦为一片藤蔓遍布的荒海,耗去了火灵神将近三百年的修为才焚烧殆尽,腾升而起的烟尘,令更上一层的钧天境几近埋没,先后近百名仙众协力施法,这才祛尽玉英宝殿外部的尘灰,勉强恢复了往日的光华。

    五百年前封藏起来的禁术录簿,下至专管仙籍的监库郎,上至负责教授天族子弟的御灵司,皆不知其下落,蚩洵成日游迹,兴许是误打误撞,正好觅得了不为仙众所知的秘库——

    招致陨堕的因由,并不止这一件,澄临想到这里,险些抑不住激动,蚩洵恰逢其时地抢上话音:“这东西的来头,你可瞧出什么眉目了?”

    澄临本想直接说出自己的猜测,转念一想,又觉这既是蚩洵自身所出,断无苦心周折一程的道理,当下便改口:“尊上想问的是,澄临能不能识出此物为何物所伪造?”

    “吕延”眼尾一抬,似是欲言又止,滞了少顷才道:“前次我从一个凡人身上得获此物,确知不是什么好东西,好端端的一家三口,先后都被此物招来的阴炁所侵害,倘要真系本座原身所出,却是不知,会有哪个手段阴邪的妖祟,盯上本座不够,连凡界的庸众也不放过。”

    上古时期,混沌两分,天生地降,初定天凡二界,各界灵炁丰茂,皆有不同形相的灵物孕生,较之天界,凡界质重,生灵更易附着滋长,由是先一万年进跃飞速,渐渐不为天界能追及,万年消长之后,终于灵蕴殆尽,不堪供持,由此浩劫频现,又令天界后来居上……

    凡居天界之人,对于万年之内的迁转,都有几近同一的认知。

    阴炁在凡间不断滋长,为免天界受侵染,羽珑天尊曾于三千年前亲降凡界,举力万钧,无休无止地凿砍了整整十日,辟出掩于地下的万里深渠,作为存贮阴炁的容器,增设幽都司监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