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尘的记忆一缕接一缕地褪洗清晰——

    当澄临踏出石室的那日,未经清洗的灰浊积盖满身,步态也似一个蹒跚的老人,再也不复往日的飒然出尘,跌跌撞撞地往前行走,口中絮语不断,禁闭虽然脱除,周身上下的气质仍似在暗室当中,失去光采的眸子十分黯淡,似乎连视物都遭到了阻碍,对一路跟行的玄清宫使徒无动于衷。

    两名使徒一再遭遇冷落,各也没有贸然上前,施出强制澄临顺从的手段,可即是屏息跟随,澄临发了癫的步伐驰进飞速,先时还能勉强跟随,行入道路渐泯的野丛中时,居然拉开了数丈远的距离,再难追及得上。

    他二人奉命前来,不过是要委托一个最下等观院的看主,近些年来,这样类似的事务,随着玄清宫规模的扩增,一年到头,几乎没有一日不在忙碌。

    他们原本都不是专习道法的修行人士,更早之前,都是在官衙里领差的寻常衙役,能在玄清宫内谋得一件堪称体面的差事,即使劳累的程度分毫不减,也都更情愿服从调遣。

    旁的不论,单论一身宽袖阔服的打扮,其所凸显出来的悠然气质,就非官衙里束手束脚的寒碜装扮能企及。不管所领的公务分量如何,至少从外观上看,除了服色和质料略有差异,各人所领的装束,形制几无差别,只这一条,就显得玄清宫的规制一视同仁,对教众不问出身,不论从前所作的本业是贵是贱,都不以高下相区分。

    自从领得玄清宫所予的职分,两名使徒可以说无时不刻都感念在心,即便心知自己能力微薄,所能担任的,仍是同过去分别不大的杂务,然而越是如此,不惜一切奉出回报的想法就越强烈。

    一人两差,就此你追我赶,直到后面的两人精疲力竭,正为起初的迟疑追悔不已,遮挡月色的云气微微拂散,远处忽而传来“噗通”一声,惊飞而起的宿鸟,乌压压地吞掉了将才露形的月胎,两人看呆了一晌,方才因为陡生的侥幸彼此互觑,视线一触,便不约而同地迈开步子,一齐朝前奔去。

    赶至发出声响的树荫角落,澄临躺得仰面朝天,仿佛猝死了一般,眼瞳大张,躯干僵挺挺地平展开来,几乎察觉不到胸膛的起伏。

    见到这一幕,曾在刑房做过差役的使徒冷不防打了个激灵,口中随即喃喃:“这厮……莫不然……是死了?”

    “少来晦气的,前头跑得那么快,精气神显见是足的,哪能这么快就死掉?眼下累瘫在这儿,正好是个省事的机会,别杵着犯懒,想法子先把他捆起来。”

    听到吩咐的这人,眼见同伴俯身下蹲,就要去够澄临的脚踝,只得强作平静,驱身往另一端行进,正当把手搭上澄临的颈侧,还未使出的力气登时舍在半途。

    畏缩的举动当即引来另一人的叱责:“快动手啊,缩回去作甚?难不成,还想拖累你老子在这儿过夜?”

    冰凉的触感犹在指尖,即便是在冬日抬过的尸体,从来没有与之相近的渗寒。

    “大……大哥,这人……好、好像真的死了。”

    若不是碍于对方年历稍深,遵照玄清宫内默从的规矩,不可以随便弃此人于不顾,他早厌倦了此人的大惊小怪,对不值得紧张的事情太过较真,犹豫了一会儿,澄临身上的泥污,忽然变得十分刺目。

    眼下所见的形容,极似一个穷困潦倒的乞丐,他虽一贯欣赏玄清宫吸纳人手时的不问来处,见到这么一个寒碜可怜的人物,暗暗泛起的鄙夷很快掩藏不住。过去他所奉命招揽的教众,即使身份多样,从未有哪个似如澄临这样,衣装惨淡不说,神智也懵懂不清,更兼还不识得玄清宫的抬举,而今所请的位置,居然还超过了入教已逾三年的自己之上。

    思及此,心底的不忿在隐然间愈演愈烈,不等同伴从惊骇中回缓,自先二话不说地动起手来,猛一发劲,就此卸脱了澄临臂肘的关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