额上的汗一绺绺的滑落,缀在脸颊一侧,轻轻蛰痛的痒意时不时地发作一番,令不敢分神的吕延十分苦恼。

    先前还能望见的微许天光,此时已再看不到一丝一毫,视野虽然混沌,小心循贴藤身,一径往上,并不至于摸索不清方位。

    即便如此,上攀的路途仍然少不了提心吊胆。吕延尽管说不上有多么害怕,但是每将四肢抬起,都会极力地绷紧全身,恨不得令身体也同念识一样,一刹不敢支散地僵聚在一处,仿佛稍稍放松一些,就将坠身而落,从此万劫不复。

    先开始他还能够强持上攀的速度,约略过了半个时辰,已然感到两条手臂酸软得厉害,稍微张抬一下都极其难耐,仿佛被人用缰绳紧栓在了某处,忍了将近一刻,就连简单地悬住身子也甚感为难,汗水蔓至手心,手指必须更加用力地抠按,无可奈何之下,吕延只得够出脚来,奋力摸索藤径的边缘,方才触得确切,便慌不迭夹起一腿,使出浑身解数,死命将膝弯圈紧。

    手上卸掉了三成力气,又缓了近半个时辰,吕延才从力竭的恍惚中聚拢心神。

    眼下,尽管历经了一番苦熬,对于引起苦熬的因由,吕延并未抽出念头来深想。识海之中徘徊不去的,犹是初见澄临之时,怀抱一个少年,衣袂迎风掠飞的情形。

    这一幕一出现,乍一下浮现出的字眼,恰巧是异常轻佻的“神仙人物”这一句,即使他对自己的记忆把握甚少,但是不论如何索想,都不觉得曾在那本经书上面目睹这样的文字。

    寻索不出来处,吕延也并不执着,很快又静下念来,专注往天顶望去,静息不多时,忽有一抹极微细的窜亮投入眼中,怔了好一会儿,吕延才沉念认定,巨藤的并未遭遇封闭,适才闪过的,可能是由流星划出的残光。

    这样的想法虽然缺少根据,但于此之际,却是难得可以提供安抚的正念,倘要完全感知不到这一程的尽头,便是木讷如吕延,一时也难扼住绝望之念的蔓延。

    他是为了遁离蚩洵引来的灾祸方才沦入窘境,在另一头直面灾祸的蚩洵,又会遭遇何样的危难呢?

    专心往上攀爬的时候,这个疑问稍一定神就能忽略,此时僵定在一处,驱退些许煎熬,这一问便不竭不舍地纠缠上来,再不容许吕延抑念不想。

    此次所遇到的妖邪,具力之强,远非先前那个缥缈无形的“猢狲”能比,即使没有敞现威势骇人的原身,其所构设出的幻相规模之庞大,哪怕聚集成千上万的人力,似乎也很难达及。

    这是蚩洵惹来的麻烦,也是蚩洵不得不面对的强敌,以他时常运用失灵的法术来衡量,所能起到的助力,充其量不过九牛一毛,虽然于情于理,有过此前月余之久的相伴,他该折身而返,同蚩洵并肩对敌,然而量及自己的实力,此去如何卖命,不成为蚩洵的拖累,恐怕已经算是最好的局面,遑论要力挽狂澜。

    凡此世上,迄今为止向他表露关切的,就算是自己的师父昙旻也不能归入此列,蚩洵的口吻虽然居高临下,但若就实来讲,除了令自己生长头发一则,并未做出多少真正要他违逆本心的强迫举动。

    倘若此次一别,日后成了无可挽回的永诀,虽然并非是由自己而起,毕竟也是莫大的一件遗憾,倘要什么也不去争取,岂非显得他太过无情?

    佛法讲无执,无执于人,无执于己,往往都指向满足欲求,要人不执着于索取,较之索取,施舍之事,是否也需秉持执着?

    倘若施予的对象个性顽固,明明力有不及,却不愿向他人求助,意图施救之人,倘若一味无执,岂非也会错失搭救的时机?

    念及此,忽一点清明如燎原烈火,顷刻间漫过念识,遍及周身的酸麻立时不复存在,埋没于黢黑隧洞之中的视野,徐徐浮升的同时,渐渐被明媚的日光照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