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柘含下一口闷气,好一会儿也没能想透,这般的待遇,究竟算是遭了蔑视,还是难得的抬举之举,纠结之下,索性将心一横,冷声说道:“要来自己来,反正脏不了你的手。”

    景柘原本想着,就算自己不愿动手,按着“疯子”的行事,必会对他施以操纵,强迫他直面恐惧,可是当他一等再等,默声良久,先前预想的胁迫并未到来,一感场面静寂得厉害,心头便止不住地发虚:“疯子,疯子?”

    喊声如石沉大海,一再地迭高,又一再地被沉寂覆盖,景柘不胜惊恐,战战兢兢地前后环顾,余光之中,隐约瞥见黑色的毛团在抖动。

    如此幽寂冷清的地界,景柘仅仅看见这一个“活物”,当即想到,能将“疯子”困住的法术,只可能由此物发出,既已失了牵使自己的靠山,强撑下去,必然少不了要遭罪,迟疑了一晌,终究还是别过了身,径自往远处狂奔。

    眼下,莫说没有一个熟知的面孔,便是连最简陋的草亭也见不到一座,头顶的穹隆异常古怪,无日无月,亦见不到成片的云彩,天地之间,尚在喘息的生灵,似乎就剩下自己一个。

    这样的地方,景柘十分确信,就算没有长相凶悍的恶鬼在此栖居,只是要他什么也不做地待着,已然感到枯燥得发闷,“长年累月孤零零地待在这儿,纵是那些夫子们成日挂在嘴边的圣人,多半也经受不住。”

    想到同发小分别多日的自己,景柘顿觉不忍,“怪不得每回一现身,这厮都急躁得很,倘要是景爷,同人约了见面,临到动身的时候,冷不防地被我娘喊住,定是又气又恼,恨不得将手边的东西摔个稀烂……”

    景柘自以为找到了一个恰当的譬喻,正要表露心上的得意,识念却蓦然一转,回想起不久前所见的惨状。

    交杂的苦涩溢入识海,搅起了景柘平抑良久的悲愤,“岂有此理,同伴将他落下,好好反思一段时日,弄清楚哪里出了差错便是,迁罪给不相干的旁人算是怎的?难不成,但凡本事大了,随眼遇上的,好坏都不用分,就任他发疯般的泄愤?”

    想到此处,景柘先时的同情,顷刻间荡然无存,一股熊熊的火意,难以自禁地袭上胸口,迫得他连声直咳,久久未得止息。

    “景爷……不是好欺负的……”景柘一面掩胸,一面循步转身,好容易侧齐了手脚,朝黑影坠地的方位投去目光,却不曾料到,蜷缩在地上的一团物块,业已舒展出全貌,卧伏在地上,冲他投来凶恶的眼神。

    火气尚未消退,晦暗之中,黑影的面目尚且隐弱未明,独有一对深湛的眼瞳,若隐若现地浸出微光。

    这一双眸子,幽光流转,即使掩在暗处,也具着一股极盛的灼色,令景柘不甚敢逼视,对峙了一阵,起先想要拼斗的胆气,一点点地坍缩回心底,“定是那疯子看走眼了,这一副凶煞样子,怎么可能是他说的‘强弩之末’?”

    将将动念,怪物便猛地向前倾身,景柘吓得一抽,身形还没持稳,就惶急地要往旁侧撤步,脚下尚未踩实,庞大的身躯倏然一顿,转瞬之间,竟已委身倒地,就此一坠不起。

    “这是……”景柘诧异不已,“景爷还没吓住,急着栽下来,总不会是演戏?”

    念头还未放下,眼前的景状陡然起了变化,先是从远近的血川开始,疾速地奔流涌动,顷刻工夫,业已汲榨得滴血不剩,只余下斑痕点缀的数座深谷,再之后,深暗的天穹裂出一条狭长的光缝,恍若云开散翳一般,映彻了天幕下的平川。

    他该是回到了阔别已久的人间——

    即便这样想着,景柘并未感到一丝一毫的轻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