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出是吕延的声音,蚩洵恍惚了一瞬,心中诧异:“顶着澄临那呆货的面孔,他还长着一双肉眼,怎么认出的我?”

    滞了一刹,猛烈的晃动乍然来袭,还未交握的指稍登时失了落处,绵软无力地歪垂在一侧,仿佛抽卸了筋骨一般,然而究其本身,原本仅是虚气聚成的假肢,一经催折,恰如撤去苞叶的棉絮,一触即散。

    奋力够了好几次手,每每吕延都捞得手上一空,虽然错失连连,吕延并不感到丧气,只是无措要如何更进一步,挣扎思量间,忽而起了丝质疑——

    目下所见的这人,一直与他背对着脸,他是见到原本的澄临突然消失,追上一个黑漆的异影,由此才怀疑少年接下来要遭蒙骗。

    既知是骗局,见到少年靠近这人,理当早早出声提醒,可异样的是,他竟俟到少年欺身得不能再近之时方才动手,只是推开也罢了,施出的力道,居然与他设想的用力完全不符……

    他既已经皈依佛法,就算见到了十恶不赦的歹徒,不到万不得已,决然不可亲施狠手,对上这人,明明没有遇上不得不赶尽杀绝的绝境,他竟不计保留地推出一掌,仿佛根本不介意将其置之死地。

    更令他诧异不解的,还有适间逸出喉咙的一声“前辈”。

    他虽是来寻找蚩洵不假,可是才见了一个假充澄临的异人,未经打个照面确认,便就下意识喊出了加给蚩洵的惯称,倘若蚩洵就在不远处,将他所做的全部举动尽数瞧在眼中,再要冲来讨个解释,只依自己钝拙的唇舌,只怕会越说越不可收拾……

    罢了,吕延深汲一气,强令自己释然,最坏的结果无非是搭救不成,教蚩洵看了笑话,等到离开此山,还会拿着这一处的失误调侃一路。只要蚩洵的性命无恙,其他的问题都可忽略,换做更早之前,蚩洵本来也不在意说话时顾及他的心绪。

    时至眼下,依照出家人的本务,能多救一条性命,就务必要多舍一分力气,只是他的本分,无关能不能累积德业。

    似是为了回应这一时的觉悟,脚下的震动稍稍缓歇下来,致人眩晕的感觉也略为隐却,吕延匆忙赶前一步,近乎抛掷一般将上身迎出,不想力气过猛,伴随接来的震颤,只有一脚勾住了石台上的棱起,其余的身体荡秋千似的悬在下首,前后荡了一个来回,吕延才从惊魂未定中略得回缓,留出张手够人的余念。

    吕延尽了多大的努力,哪怕唯有听识能够依借,蚩洵也已察知到了情势的艰难。

    他没想过会有这样的一天,他要等到“呆子”动手,才能解除周身上下的沉痛,在他眼中,而今所见的虽然都是吕延长成以后的面目,可是溯其本相,见到的仍是那个寒风中簌簌发抖的渺小身影。

    当年的乘沂是那样无助,尽管无助,也曾施予他这毕生所遇甚少的温暖……

    即使气力已尽,连身躯都不能够复原,他也急切地希望能够做些什么,缓解吕延的难处。

    正想间,念识的激涌恍若惊涛骇浪,先是溃泄,忽而又往真假混成的经络点点渗入,一圈圈地卷出微微漾动的热澜……

    这一隅的变化,还未等到蚩洵分出心神来感知,已然被吕延扑来的手臂扼在半途,人身所具的热度将一触及,弥长经络的念流立时隐弱,即是这般,蚩洵还不能按素来的习惯出声埋怨。

    四面俱是深暗,“澄临”的面部,此时正被吕延拢在怀间,五官紧贴胸膛,持以一种颇为奇异的姿态——蚩洵不由想到了一个不甚恰当的形容,倘若身在战场,吕延多半会被一心图求军功,为了保住手边的首级不惜代价的卑劣兵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