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城,花几块碎银雇了辆马车,将颠得发沉的两人送到了刺史府邸。下车后,绍白见府邸灯火通明,屋檐大红灯笼高挂,沿着一尘不染的石阶往上望,朱红铜门刷得锃亮,左右坐卧着一对威武不凡、怒目圆睁的大石狮子,半隐入夜色,更添一份凌厉。

    韩浣菡揉了揉发疼的腹部,感觉被扛得阵阵发晕。丫鬟上前扣了扣门,门应声而开,里头嚷作一团,依稀听出什么快通报老爷和夫人云云。他懒得应付这府子上上下下,正欲转身离开,却被眼尖的浣菡一把攥住袖子:“公子……救了我们两人,此等大恩大德……没齿难忘。”说完,又是盈盈一拜。

    绍白苦笑道:“无需客气。今日之事,我不会泄露出去。”

    “我知公子不是那等人。今儿……让公子的大麾沾了污……污血,怕是不易洗净,待我……清洗干净再交与公子,可好?”她红着脸,不安地揪着下摆,吞吞吐吐地说。

    他正想拒绝,转念一想他带着这带血的衣裳回去,怕是要被楼里负责浣衣的吴大娘嚷嚷得众人皆知,解释起来很费劲。

    终究也不是什么,大不了将衣裳给她就是了。他点点头:“那劳烦姑娘了。”她美目弯弯,一双翦水秋瞳莹润着涟涟水光,面上的端庄娴雅也压不住向上翘的嘴角,清丽中沁着馨甜:“三日后,那我……携大麾在一品楼的沧……沧澜轩备上一桌酒菜静候公子了。”绍白只得应下了。

    她摩挲着大麾上的忍冬纹,脉脉情深的目送着绍白飘然远去的身影。丹菱打趣道:“小姐,别看了,人都走远了。”她收回目光,丹菱低声感叹道:“今儿真是一石二鸟了,没想到遇到这么俊俏心善的公子。”

    两人跨入府邸,后面的铜门重重地落锁。

    “可不是么。”她意味深长地附和着,可丹菱潜意识觉得小姐的一石二鸟没那么简单。

    “所以,待会要和夫人好好清算清算,不然可就浪费了她这盘棋呢。”红唇撕破了柔弱的假象,萧瑟的冷风裹得青丝飞舞。

    回到厢房简单清洗一下身子,换上干净的衣裳,披上暖乎乎的狐裘,身子总算暖和了一些,腹间的疼痛也缓了些。韩浣菡捧着手炉,说:“走吧,大夫人还等着我们呢。”

    穿过重重庭院,隔着层层帷幕,她见到精致大气的主院。里头昏黄的烛火忽明忽暗地投射在窗纸上,见到那抹令她魂牵梦萦的身影,凑近着那女人,不知低低絮语什么,那女人娇声软语地黏糊在浩瀚月色。

    她站在寒冷的庭院,掌心的手炉不知何时熄了。扔下手炉,“哐啷!”的声音突兀地击穿了屋里的温馨,咕噜咕噜地滚到廊下。

    她冷眼旁观,寸寸冰冷漫上心头,褪去的疼痛卷土重来,肝肠寸断。她颤抖的手抚上发髻上那支美丽的银簪,秋水瞳不见澄澈明净,余下乌云密布。

    猛地揪下银簪,满院寂灭无声,银簪狠狠朝着窗纸划下,惊起枝头一片黑鸦。

    ……

    黑夜无声吞噬了半边天,落叶簌簌,树影婆娑,月冷如霜。沈绍白走在空寂的街市,瞭望夜空叹了口气,观主,韩家小姐,卿堇岚,每一个都背负各自的秘密,自己就像是棋盘里的棋子,明知不妥,却无处脱身。太多的线索交杂在一起,又连不上,烦闷得很。

    忽的一下,树影摇晃,寒光一闪直抵眼前,绍白目光一凝,脸一偏,凌厉的冷风像利刃般擦过,“叮!”地一声脆响,身边的大树树干上犹自钉着一片入木三分的树叶,叶身挺得笔直如刃,末梢仍余轻颤尾韵,浓郁的墨绿泛着悚人的清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