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天的孔明灯染红了牌坊,一串串花灯连缀在鳞次栉比,错落有致的楼阁间,火树银花不夜天,龙腾狮舞闹元春。沁华躲开街头嬉嬉闹闹的垂髫小儿,咬着甜滋滋的糖人,含糊不清地说:“灯谜猜中了几个才有那一盏漂亮的琉璃花灯送啊?”

    绍白手里攥着一沓香笺,他走到河边的案按上,接过毛笔蘸上墨,轻按住下滑的袖子,黑发如流水般泄在衣裳,大笔一挥,行云流水,颇有一份豪气与洒脱感的大家风范,这架势竟赢得满堂喝彩。

    他头也不抬地刷刷刷将灯笼的编号和谜底依次列到香笺上,抿着唇,专注地罗列,握笔的手很是稳当,骨节分明,笔下不见丝毫停顿,众多文人骚客竟相争看,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人居然能在短短半个时辰内猜出那么多的对子、谜语。

    灯谜小贩哭丧着脸,接过那一沓厚厚的香笺,干巴巴地蹦出句:“刚才有个穿紫衣的漂亮姑娘赢了也就算了,大兄弟你又是怎么回事哦。”

    “兄弟,你这灯这么好看,为何不拿去卖了?你拿去做彩头,不就白白送与旁人吗?亏大发呀!”围观的一个游人叹息了一番,大有恨铁不成钢的意思。

    小贩垂着肩,脸笑得比哭还难看:“我刚得两盏这样的花灯,本着做彩头来吸引,料想无人能赢得。岂料人算不如天算,太漂亮了反倒招来两文曲星,眨眼间就没了两盏灯噢!”他取下高挂的那盏琉璃花灯,恋恋不舍地递过去。

    沁华爱不释手地捧着赏玩,触手一片温热,精巧玲珑的莲花形,晶莹剔透的琉璃花瓣层层拢着,摇曳的烛火立在花心,琉璃花瓣状的灯罩用镂空工艺传神地刻画出八仙过海的神通,若跑马灯般折射出梦幻的剪影。

    “真是漂亮至极,这手艺我们赢得不亏呀!老头子肯定欢喜得不行了,真是难为你去猜谜底了!”沁华塞了一串糖葫芦入嘴,对着灯大赞特赞。

    绍白搅了搅糟羹,满满地勺了一勺藕粉和莲子,送入嘴一直妥帖到胃里。他拈起一个甜枣,满不在乎地回答:“这是练出来的,猜多了都有迹可循。以前每年上元节帮小情侣猜花灯赢彩头来赚钱,或是把彩头拿去卖钱。”

    沁华:“……”不是,你确定是帮人家小情侣,而不是用这张脸分裂别人感情。

    途径酒馆打了两坛酒。沁华千叮万嘱:“少于五年的,师父可不喝!”总算是把腰包掏扁才讨到这两坛酒来孝敬沁华的老酒鬼师父。

    约摸走了几百米,远离喧嚣的街市,拐进一条幽静古朴的小巷,两边绿油油的爬山虎盘踞在斑驳的围墙,耀武扬威地投下一片绿荫。踢踏的脚步声落在冰冷的青石板上曳出悠长的回响,月华将影子拉得纤长,四周寂寥不经意弥漫肃穆感。

    忽的,沁华停下了前进的步伐,神游着的绍白来不及收魂,“砰”地一下撞上了他的背,痛得他默不作声地揉揉红了的鼻子。

    面前是一扇朴素的木门,门环掉了漆,梁上的灯笼灰扑扑的,若有若无地亮着光,倒有不少飞蛾围着它打转。沁华兴致冲冲地扣了扣门。门“吱呀!”一声打开,露出了一张宛若千年树皮的蜡黄老脸,一笑活似翘起的老墙皮。

    沁华提着两坛酒,笑眯眯地喊了声老刘。老刘浑浊的老眼闪着光,枯槁的老脸红润了几分,他激动地拍拍沁华的肩,又向绍白问了好,笑呵呵地拎着酒拿去厨房温热。

    穿过小院,正对着便是上房。一拉开拉门,一股浓烈的酱香味扑鼻而来。绍白捏着鼻子,一眼瞅见了几子上那一大盘狼藉的酱香鸭。沁华放下花灯,熟稔地跑到几子底下,往下面扒拉。果然拖出躲在底下呼呼大睡的老头儿。他嫌恶地捋直师父那头乱糟糟与胡子揪成一团的头发,气恼地轻拍他红润的脸,直把他老人家给拍醒才罢手。

    老头惺忪地睁开了眼,一股浓郁的酒香直袭面门,他一脚踢开碍事的徒弟,喜上眉梢地扑向几在上温好的佳酿,一掌拍开封泥,贪婪地吸上一口酒气,整个人容光焕发,表情安详地仿佛下一秒就要飞升。那表情怪熟悉的,绍白歪头想了想,在旖华阁里抽大烟的嫖客就是这幅鬼模样的。

    绍白把躺在桌底下的精致花灯搁到老头面前。老头眼睛一亮,把头伸到花灯前,兴高采烈地抚掌大笑:“真是盏漂亮的花灯,你婶娘定会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