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时,是在娘的偏房。绍白侧着耳朵,没听到动静,怕又是去翠儿姐房里打马吊。他躺在床上,双眼放空。

    时光寸寸于宫灯地砖滑过,窗外嘲哳的雀声也歇了气,屋外张罗买卖的吆喝声也渐渐消去,楼下张灯结彩,言语晏晏,推杯至盏,香车宝马从远处徐徐驶来,春风十里都飘来醉人的脂粉味。

    很快,浓郁的酒香替代了脂粉气,沉闷地似抽走周遭的空气,压得他喘不过气。他起身,循味溜达到八仙桌旁,拎起一只白玉杯,细细嗅了嗅,果然一股酒味。这是哪个老酒鬼遗留的美酒,他挑了挑眉,熟练地抓起鸳鸯玉壶,壶里盛满茶水。他思索片刻,在把手和底部摸索了一下,摸至壶底,心下了然,屈指一按,一掀盖,一股浓郁的酒香迫不及待地溢出来,顶好的梨花白。

    醇厚的酒香在鼻尖徘徊,绍白皱皱眉,这酒到底多少度,怎么闻起来这么烈。他搁下鸳鸯玉壶,转头看向墙上熟悉的仕女图,青衣仕女的裙踞泛起微微拂动的飘逸感。绍白扶额,抵着太阳穴揉,快要将画盯出个洞来。

    他忽然站起身,快步走到画面前,粗鲁将仕女图扯落地,图画触地即散,青绿的蝴蝶哗啦飞开,露出底下墨色的原卷。这仕女图的色彩居然是用蝴蝶化成的,当他看到蝴蝶遮掩下的小桃木匣子时,这是一场有预谋的行动,尚且不知使唤这群蝴蝶的人到底意欲何为,是想偷煌姬心爱的小桃木匣子还是引诱他去打开呢。

    这小桃木匣子是爹当年给煌姬的定情信物,自打爹没了,娘便把这小匣子藏起来,里头有什么是真不知道。绍白向来不是什么胆怂的人,掸去匣子表面上的灰尘,露出上好桃木应有的光泽,一把厚实锃亮的铜锁挂在上头。是一道普通的锁,没什么玄机。

    绍白纤长的手指按上铜锁,微微用力,咯嘣一下,铜锁直接废了。匣子嘴巴大张,吐出里头一枚老旧的玉石扳指。

    他微微瞪大眼盯着那枚扳指,嘴唇抿成一条线,呼吸乱了几分。

    绍白两指轻捏扳指,走到窗台前,圆润的玉石严丝密合地扣入弦月的弯弧。月光下,通透的玉石若浸入碧潭,沁出浓郁的水绿,随吞噬的月光渐增,玉石色泽愈浓,倏忽从中劈开一道骇人的绿芒,似猛兽睁眼,绿幽幽地散发着寒意。

    “猫眼石……”绍白仔细转着扳指,随光线变化而流光溢彩,恰如猛兽圆滚溜转的瞳孔。很像,跟记忆里Mr.路易手上带着的扳指别无二致。Mr.路易把他和沁华放逐到这儿,用意不明。

    “NO.444233克隆体骇入成功,检测身份:异客。”

    他搜寻着残存的记忆生涩地拼读出这句话。骇入,异客登录,他像是非法侵入到这个地方。从编号来看,这个世界的克隆体遍地走,据多年观察,他们和普通人并无不同,个人更倾向于这些克隆人都是不自知地被投放到这个地方。

    他不能确定这地方还有无原住民,绍白伸出手抚上脸,认真看向铜镜映射出的自己。良久,叹口气,他不该回避的,这具编号NO.444233克隆躯体有非常大的可能是根据他在现代原身而克隆出来的,至于从哪泄露只有鬼知道。更糟糕的是,他没有证据证明自己是母体,万一他其实和这个身体一样,都是来自同一母体的克隆人之一……

    绍白捏着扳指,这么多年来除了这枚扳指与Mr.路易有牵扯,他没有在这见到过有现代痕迹的东西了。如此庞大的克隆人数量群体,却没有暴露出过多异常,整个世界运转得井井有条,既然异客能骇入克隆体,那么定有管理人在暗中观测操控,从本质来讲他们也是异客。Mr.路易能打开通道,他不是管理者的话也会是知情偷渡客,这个扳指会是开启往返两个地方通道所用的凭证么?

    甜腻的血腥味翻滚上来,绍白眼前一暗,心口一窒,如遭重锤。中招了!他压下喉间的鲜血,瞥向鸳鸯玉壶,心随神动,运着体内的内力对抗体内诡异的煞气,蒸出的酒气熏得他面色通红。

    煞气遇上强劲的内力便搅天覆地起来,心跳蹦跶如鼓点,凶狠地击打着鼓膜,耳畔嗡嗡的嘶鸣,灭顶的疼痛不间歇地往上蹿,顶得他眼前阵阵发黑。狂暴的煞气不甘被平复抽离,拼命撕扯他的筋骨,啃噬他的心肺,那架势不亚于生啖他的血肉,吮食他的骨髓。

    他大口喘息着,豆大的汗珠挂在鼻尖摇摇欲坠。被内力逼出的酒气开始上头了,头痛剧烈,视线模糊起来,天地颠倒,似行走在万花筒中,纷杂的色彩扭成棒棒糖样的螺旋状,脚下飘飘若踩棉花,行进间一个踉跄,杯盏相撞,茶水四溅,扳指骨碌碌地翻滚在濡湿的毯子上,透出洌洌清光。

    绍白疼得蜷缩着身子,汗流浃背,活似搁浅的鱼儿无力地喘着气,宛若一只苟延残喘的老破风箱。他竭力地分神护住心脉,守住灵台,小心翼翼地把内力抽丝剥茧成数缕,游走在各经脉间分头镇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