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安,在蔓延。明明知道没有问题,明明知道不会出问题的,可谭怀仁却还是觉得不安,坐立难安。送快递的时候或许会好一些,分散些注意力,可其实还是每分每秒都在想着就要离开这件事情。明明知道没什么意义。或许应该至少回去看看,钱还在那里,至少看看钱。或许,应该早点离开。引起注意了,被怀疑了,又能怎么样呢?谭怀仁想着,觉得应该实施。快递车就先不送回去了,走了之后再让王强去领,先走,不能告诉任何人。他抱着还没送的快递就跑下了楼,把快递随手扔在了后车厢里,向住处开去。他要回去看看钱怎么样了。两旁的景物在眼前飞驰而过,他从前一直开的很慢,第一次开这么快,感觉很好。手机铃声响了起来,他吓了一跳,差点撞到人。把车在路边停好,他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是刚刚预约送快递的号码。他毫不犹豫的点了拒绝,正准备重新发动车子的时候,手机又响了起来。想了想,还是说一声吧,别弄到老板那里去,要是被人知道了,他或许就走不了了。“喂。”“喂,是快递吗?刚刚你不是给我打电话说马上送过来吗?我一直等着呢。一会还得出门呢。”“哦,我刚刚弄错小区了,等轮到你的时候就送过去了。”“那大概什么时间?”“我这一车的快递我也不知道啊。到时候给你打电话,好吧?”他说完就挂断了电话,犹豫了一下,又把手机调成了静音模式。再次向着住处而去。风在耳边呼啸着,咆哮着,一如他的内心,一刻不停的在嘶吼。嘶吼着不安,嘶吼着向往!他把车停好,快速跑到了住处。又停了下来,小心翼翼的开锁,推开门。正像他所期待的那样,一页纸从门上掉落下来。他不由自主的咧开了嘴,关好门,快速的走向那堆没洗的衣服。他拿起衣服,又看到了衣服下面柜子上面的那丝头发,内心的喜悦在不断的放大。打开柜子,找到了那个灰色手提包,他又拉开拉链,嗯,钱还在这。这喜悦终于充斥了心间,淹没了理智。他的笑声不断的从喉间溢出。这几天总是不断的重复着这样的事情,可是今天不一样,今天要走了。他要数数,仔细的检查一下,确保没有问题,就离开这里。他把钱拿了出来,一沓一沓的翻看检查,最后一遍确认钱没有问题。偶尔也随机拿出两张,确认一下真伪。他摸了摸盲文,没错,是真的,又把钱举起来,对着阳光查看***的头像,嗯,毛爷爷也在,真好。他继续检查,身体却突然僵住,刚刚,好像有什么东西?他抬头看向窗户,一个男人正趴在窗户上看着他。男人和他对视了一眼,转头就跑。没有任何想法,脑海一片空白,本能的,他拿起了桌子上的水果刀,追了出去。第一次想感谢曾经送过的快递,感谢过去的生活。他没跑几步就追了上去,水果刀插在了那人的后背上。他毫不犹豫的把刀拔出来,男人摔倒在了地上,又在陡坡上滚了几圈才停下来,似乎张着嘴似乎想说些什么,他用袖子压住了男人的嘴,在男人的脖颈上狠狠的划了几刀。男人微弱的挣扎着,像是一条即将渴死的鱼,却最终逐渐窒息,最后一动不动。他喘着气,把人拖到了坑里。这不能怪自己,是他撞了上来,如果、如果他不跑,我也不会追上去。现在怎么办?警察、证据。这些要怎么办?指纹!对,指纹!他的指纹印在了那个人的衣服上!快想想,怎么办?还有血!先跑吧。他跑回房间,把钱胡乱的塞进包里,又拎着包跑了出来。‘咯咯’的叫声让他有了一些理智,应该杀只鸡。他用院门旁的镰刀划开了鸡的脖子,把鸡血洒在他刚刚杀人的地方。又拿了盆,盖在血迹上。他看了看四周,飞快地跑到另一边,解开晾衣绳,牵了过来,把鸡倒挂在了上面,正对着下面的盆。应该差不多了,他想,脑海里还是一片混沌。他拎起灰色的包迅速地向着男人跑去,拽下了他的西装抱在怀里,又飞一样地向山下跑去。他好像感觉不到四肢了,也感觉不到他自己,似乎就这样失去了一切感觉。终于跑到了山下,跑到了路边,他抬手招了辆出租车,司机摇下车窗,问他要去哪里。他终于回过神,让司机稍等一下,用右手摸索着伸进裤兜里,摸出手机扔进了垃圾桶。上了车,他心不在焉的对司机说道,“晴海湾。”一声“好嘞。”入耳,他缓慢放松了下来,靠着椅背发呆。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突然发现景物都变得陌生了起来。他惊了一下,开口问道,“咱们这是去哪儿?”司机诧异的朝后视镜里看了一眼,“不是晴海湾么,这都走出来二十多分钟了。”他垂下眼睛,不想和司机对视,“我报错地方了。”又胡乱的说了一个离这里较远的公园。“也行,不过这钱我可不能给你抹掉啊,这都开出来这么长时间了。”“嗯,好。”他胡乱的回答。内心一片混乱。脑海里都是那个男人脖颈断开的样子。他被吓到了。他的右手一直在发抖,他知道现在不是关注这些的时候。他必须冷静。他又杀了人。很快就会被发现,他要逃!他知道他要去哪,可怎么才会不被发现?如果被抓住了呢?大脑似乎被分成了不等的两部分,一部分已经一片混沌的,几乎占据了他整个大脑,剩下的还能思考的一部分在角落里苟延残喘。不要慌,就像之前想的那样,只要没有充足的证据,被抓了被怀疑了根本无所谓。视线落到手中的灰色手提包上,他知道该怎么做了。他用手机付了车费,走向超市买了帽子口罩墨镜和胶带打火机。在洗手间里穿戴好后,他拿出了打火机,点燃了西装,一阵阵黑烟散发出来,就好像他灵魂里的恐惧和不安全都被点燃,灰飞烟灭的不留痕迹,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不自觉的,他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摁下冲水键,一切又变得纯净了,不是么?他又拿出了那把水果刀,仔细的擦拭后,用胶带确保了没有指纹的任何遗留。带着水果刀走了出去。他站在桥边看了会风景,趁人不注意的时候把刀扔了下去。幸好,来的是公园,这里有商店,有河水,有他想要的一切。他走向了桥边趴着的乞丐。低声在他耳边耳语了几句。乞丐的眼睛亮了起来。他又提出了要求,必须拿到钱马上就存到银行去,乞丐毫不犹豫的点头,就开始单脚向外跳去。他没有跟在乞丐的身后,而是向自助存取款机走去,边走边思考有没有错漏的地方。等了一会儿,乞丐果然带了一些人来。他躲在旁边,给每个人递过去三万块钱,心在抽痛,他只能不停的安慰自己,会有的,还会有的。他看着他们把钱存好。又把包扔进了垃圾桶,就头也不回的离开了。迅速的跑出公园,他抬手招来了一辆计程车,向着晴海湾而去。不管怎么样,在此一搏了。哪怕整个人都要被脑海里纷乱的想法炸掉,哪怕脑海里充斥着各种的念头不停的浮现,他却都无能为力抓住其中任何一个。唯一能做的,就是停止思考。怀仁缓慢的摇下车窗,风从车窗外拍打到他的脸上,带着微微的疼痛,他却感受到了解脱。望着窗外的他没有注意到司机打量的眼神。好像只是一瞬间,又好像过了几年那么长,车终于停了下来,他看着蔚蓝色的大海,好像也看到了自己美丽壮阔的未来,终于到了,他的唇角不自觉的弯起。“师傅,手机借我用下,我打个电话,叫人来接我。”“哎,好。”司机把自己的手机递给了他。司机看上去五十多岁,慈眉善目,让他想起了自己的爸爸。幸好,那家养老院是他很久之前就看好的。爸爸身体弱,一个人在家里他既不放心也不忍心,每天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送过去正好能做个伴。幸好,他早都有了这种打算。不然老爸也要跟着自己担惊受怕。电话被接通,他迫不及待的开口,“我这边临时有变化,必须马上走。”“你直接联系那边就行。”一句话后就是“嘟嘟嘟”的声音。他不屑地笑了笑,又打通了第二个电话,“我今晚就要走。”“好,夜间出海,你在之前说好的地方等着就行了。”他挂断电话,递了回去,“师傅,谢谢您了。”“没事没事,注意安全啊。”司机一边给他找钱,一般叮嘱道。心里流过些微的暖意,他微抬起下巴,眼中闪过狠戾和果决,“我不会有事的。”他没注意到自己眼中的狠戾,也没注意到司机打量的眼神。说完这句话,他打开车门朝着海边走去。出租车一个回旋向着来路行驶,不过片刻,这里便已经空无一人。离的远的时候望过去,还是蔚蓝色的大海,可是离的近了却全都是飘浮着的垃圾。从海边开始,向着大海蔓延,一望无际的垃圾。然而整片沙滩空无一人。沙滩上的饭店,建筑似乎都已经荒废了很久。他打算在饭店的墙边坐下,可以挡一挡海风,然后等着夜色的到来。可惜走过去才发现,墙边总是有着人的排泄物。这里,才是最脏的地方。一瞬间他似乎茫然了,不知道何去何从,到底有什么意义。然而很快又坚定了信念,现在的一切,都是为了更好的以后不是么?为了能够真真正正活着的以后,不再浑浑噩噩,每日不知所终的未来。他又走远了一些,摘下了帽子,口罩,还不知道要在海上漂多久,最好保持整洁,他这样想到,又把帽子、口罩垫在了脑袋下面,躺了下来。时间一分一秒流逝,还是没人来带他走,带他去船上,去美丽壮阔,波涛汹涌的未来。他皱起了眉头,有些不安,有些焦虑。现在应该来人了,可惜他不知道时间,无法确定。说不定是这样的时光实在太难熬了,他这样安慰自己,胃里还是饿的难受。然而即便这样,即便知道没有问题的,即便知道就算被抓到了没有任何证据,自己还是会正大光明的出来,恐惧的小人还是源源不断的冒出了头。说不清楚,也不知道自己在恐惧什么,可是一刻都不曾停歇的恐惧使他颤抖了起来。太阳逐渐向西而去,天色渐渐变暗,又彻底黑暗。黑夜下的大海更加波涛汹涌了,却莫名的让人觉得心底发凉,似乎随时都会有不知名的冤魂爬出来找人索命。谭怀仁麻木的坐在沙滩上,看着大海。他不怕。他还记得从前,从前捡到几块钱都要上交,因为不能随便拿别人的东西;从前对人要有礼貌,不能说脏话;从前要诚实善良的做人。现在都不必了。可是人一旦突破了那条界限,好像就没什么可怕的了。就算有冤魂,那又如何?做人的时候都打不过他,何况做鬼?至于下辈子,下辈子的事情下辈子见吧。走不了了,现在都没人来。等到了明天或许就会被轻易的抓住。可是他又能去哪呢?天下之大,终究无处安身。都没有区别。还是那样。是不知所措,还是只是不知所措?他不知道,他学会的书太少,不知道有什么词汇,能描述他的过去和现在,也不知道怎么样去描述。其实真的没有什么区别,不管是他读书、还是送快递、还是此时坐在这里。都不过是看不到什么希望,并且注定会终结的。他一早就知道读不下去的,也付不起学费,他一早就知道送快递的生活根本就没有未来,就像此刻他知道,他走不了了。可是他必须拼一拼,他不能像老爸那样几十岁才找到一个女人,然后一个人带着孩子艰难困苦的活着,几年,几十年,一样的,一成不变的,艰难困苦,连生活到底是什么样的都不清楚。没关系,即便走不了,也还有希望。这是一场命运的赌博,这是一场生命的赌博。成王败寇,胜负都无话可说。他选择放手的时候,就开启了赌局。命运的轮盘既然已经开始了转动,又怎么能随便停歇呢?他像是一个没有经过开化的野人,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清楚,九年义务教育加上三年的高中生活教会了他很多,却也最终一无所得。他依然不了解生命的意义,他甚至不知道他自己的生命有何意义。他活着,因为他有父亲,他必须活。可是除此之外,他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活着,活着和死亡又有什么区别呢?不过是重复每天机械的动作。他的生命就像他的胃一样,终究是空无一物。他到底是什么都不懂的。一束光照到了脸上。突然的光亮让他下意识抬手挡在了面前。“就是他。”还没有反应过来,双手已经被戴上了手铐。一个面带笑意的女人正温柔的看着他,即便穿着警服也不减丝毫温柔。“带走。”声音里却有着与温柔截然相反的利落爽快。他回头又看了一眼大海,即便是没有月光,海面依然反射出一片幽蓝色。浪涛互相拍打着,发出的声音沉闷而有力,就好像是击打在了他的胸膛上。他被带着走向路边,又走向警车,一排人正双手抱头蹲在警车旁边。光头男子赫然入目,怪不得自己这么快就被抓。“别看了,没人出卖你。”女警官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笑着说,“我们查到了这片地方,不过能这么快,你猜猜,到底是为什么?”他不用猜,他只要永远沉默,就不会有任何问题。他只要坚定,一切就都会过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