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有一次,因为太晚了,我给孩子辅导完作业,没来得及回学校,就在他家留宿了。那次他没有在家。半夜我睡的迷迷糊糊的,一下子被一个哭泣声惊醒,我还以为是自己做噩梦了,但是醒来之后,还能听到那声音,阴森森的,像是个女人的哭声,嘤嘤呀呀,别提有多吓人了。

    我吓坏了,就蒙头躲在被窝里,把被子都压在身下,像个蚕宝宝蜷缩着。但是,你知道的,人总是有一种该死的好奇心。我那时候也一样,既害怕,又好奇。于是我稍微定了定神,从被子里钻出来,轻轻地下床。那哭泣声不在二楼,我前面说过了吗?我那晚住在二楼最边上的客房,对面是保姆的房间,对面的旁边是我的学生的书房,书房旁边是我的学生的卧室。但是那哭声不是在这一层,我很清楚,似乎是从楼上或者楼顶传来的。”

    “红衣女”的大墨镜遮了半张脸,我看不清她的眼神,但是她描绘的很生动,肢体语言与言语语言都在颤抖,仿佛她此刻就身处那栋别墅,而此刻额就是深夜,她听到了那嘤嘤呀呀的哭泣声。

    按照常理,此刻我应该跟她一样,感受到那种恐惧与颤抖,可我却异常平静,内心毫无波澜。这实在不对劲。

    “我悄悄上了三楼,三楼的格局似乎跟二楼没什么区别,只是每一个关着的门背后是什么,我不清楚。那声音还在哭,是个女人的哭声,一定是个女人的哭声。不是在三楼,是在更上面的阁楼,这一次我十分确定。我继续往上走,你能想象吗?我很害怕,我每挪一步都很害怕,可我还是上去了,我是说,尽管我的腿像是灌了铅,每一步都很艰难,可我还是上去了。”

    她的情绪戛然而止,讪讪说道,“突然有那么一刹那,我完全不害怕了,我腻烦透了,她简直就是个爱哭鬼……”

    等等,就是这句话,就是这一刹那,我的意识像遭到了雷击一般,一切都明了了,原来如此!这三次访谈,我耐心倾听她“自由联想”到的做家教经历,可无论如何也找不到感觉,就是那所谓的咨询师与来访者的共情,可恶的共情。她在对面讲的绘声绘色,她的高兴、悲伤、烦躁都仿佛发生在此时此刻,然而我却一点儿感觉都没有,你懂那种感受吗?甚至都不如看一部电影。我是说,如果她是电影中的人物,我的内心可能会更丰富一些。以至于我甚至隐约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哪里出问题了?或者说是急躁,为我不能跟来访者共情而急躁。在与她第二次访谈结束之后,我甚至想要不要跟我的督导师谈谈。要知道,我那时已经有一定的咨询经验了,很少遇到这种情况。但是在与来访者的工作中,一两次找不到感觉也是正常的,所以我又给了自己一次机会,我在心中暗暗想过,如果第三次咨询还是如此,我就跟我的督导师聊聊。

    此刻不一样了,就在刚才那一刹那,就是刚才那句话,一下子把我激醒了。可是经验告诉我,不需要现在就戳破她的诡计,可以继续且听且看,毕竟即使是谎言,也能反映出一些真实的心理状态。

    “抱歉,我打断一下,刚才你说她是个爱哭鬼?她是谁?”

    如果没猜错,墨镜背后的眼睛应该眨了眨,至少她应该为自己的失误感到羞愧。

    “就是那个哭的人啊。”

    “谁?那个哭的人是谁?”

    “是他的妻子,准确的说是前妻。你一定会问我前面不是说他妻子去世了吗?是的,我也是这么以为的,可那是保姆告诉我的,我也不知道事实的真相是什么,直到那天晚上。”虽然她的语气刻意表现的平淡,但过多的解释本来就意味着慌乱。而慌乱背后才是更重要的信息。

    看上去她是个聪明人,所以我无需跟她玩老鹰捉小鸡的游戏,于是我直截了当跟她说:“冯小姐,你之前说过曾经找过多位咨询师。”

    “是的,但是他们都不是我满意的人,他们简直就是,怎么说,江湖骗子。”

    “抱歉,我无意去评价我的同行,但是我想问一下,这已经是我们第三次见面了,你怎么看我呢?我想问的更明确一些,你对我是什么感受呢?”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好像从刚才的“表演”中脱离出来,尽管看不到她的眼睛,但是从下半张脸也能推测出她此刻面无表情,有些失落,“你似乎是个很冷漠的人,别人听了我的故事,都会多多少少有些反应,但你似乎无动于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