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是十七岁当的兵,那会儿还有皇上,父亲先是随着官长杀伐那些反皇上的革命党,辛亥年后又和他们官长一起反了皇上,投奔了革命党。

    父亲活着的时候常说,男子汉来世上走一遭,就得走得有声有色。

    玉环却不知道父亲这一辈子算不算有声有色?

    父亲从一个农家子,做上了旅长兼镇守使,也许算是有声有色的,只不过那个傍晚的血色太沉重了,最终把父亲显赫的声色坠入了泥土中。

    玉环咋也忘不了,父亲临死前的屈辱和无奈。

    一世英雄的父亲在溪河火车站倒下了,被人家指着鼻子骂完之后,又被人家打死了。

    这太不公道,这不该是一个大男人的结局。

    玉环认定,百顺必得把这结局改写,百顺要造就自己的未来,更要造就父亲的既往历史,这是身为人子者不可推却的责任……百顺渐渐在玉环的犀利目光中意识到了这责任,这责任是姐姐玉环强加给他的,他在无可选择的顺从中接受下来后,就不可避免地伴随着他少年时代的全部经历和经验了。

    这责任太沉重,几乎压垮了他少年时代的生活,还在后来的某一时期,让他时常处在一种矛盾和痛苦之中。

    然而,随着岁月的流逝,和一天天真正长大,百顺才把这事看淡了,父亲毕竟已经死了,自己和姐姐都还得活下去,不能老停在溪河车站那个黄昏做白日梦。

    百顺便好言好语地和姐姐说:“姐,咱有自己的生活,咱活得好,爹在九泉之下才安心哩。”

    玉环很固执,头直摇,根本听不进百顺的劝。

    百顺知道姐姐拗,也就不再去说。

    百顺不说,姐姐却依旧说个不休,百顺听着也就慢慢麻木了。

    姐姐说啥任她说,自己尽量不往心里去,有时也用母亲的话宽慰自己,就仿佛母亲活着,在支撑着他和姐姐的意志进行抗争。

    母亲临终前反反复复和他,也和姐姐说过,过去的事是一了百了了,别再多想它,想了也没用,只能徒生烦恼。

    母亲认为,这一切都是命。

    ……百顺命中注定是该唱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