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佑只是发现了铁蒺藜,薛嵩却发现了那一支正往城门处突入的骑兵

    他当机立断吩咐关上城门,可开关城门的绞盘处却已经起了一阵骚乱。大惊失色的他这才意识到,对方竟然早已派内应潜入了城中,连忙一把拔出剑来,带着亲兵和家将赶了过去。让他没想到的是,正在这里拼死奋战的敌军不过区区十余人,每个人头上身上全都是血,可那种悍勇的气势却让见惯战阵的他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惊讶归惊讶,可他终究不是软茬,很快厉声吩咐麾下众人冲上去夺回绞盘。可是,这里并不是什么空旷地带,一次只能上去几个人,狭路相逢勇者胜,别看这些敌军一个个少说都有四五十出头,可拼起命来却远胜于叛军之中的任何一个人。从河北出兵之后,尽管不是逢城必抢,可进入并非河南道境内之后,安禄山就放纵了麾下的抢掠行径。如今,每一个叛军的腰包都是鼓鼓的,谁愿意在这里和人拼命?

    死了就不能再享受了,这是每个人心里的共识

    薛嵩对此心知肚明,可眼下破城在即,他眼见得麾下士卒竟是为敌人悍勇所慑,于脆拔刀亲自扑了上去。他少年时期就以豪侠扬名燕赵,可此时此刻与人肉搏时,他立刻体会到了深深的压力。这些敌人分明已经不在盛年,可用出来的招式却往往都是两败俱伤的那一种,尤其是当他一刀斩断一名敌人左臂,对方却悍不畏死地扑了上来,在他的左腿上留下一条深深的口子时,他终于生出了几分说不出的恐惧。

    若是此前河洛官军全都能够如此,大军怎么可能如此轻易攻城拔寨?

    “全都打起精神来,断了胳膊算什么,贵主就在城下看着,不要丢她的脸”那个断了胳膊的独臂军汉强忍剧痛,挥刀高呼道,“既然我们主动请缨入城夺门,就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杜大帅已经兵出潼关,你们的老巢河北也已经不稳,看你们这些叛逆还能横到什么时候”

    薛嵩终于从对方的字里行间揣摩出了几分要旨——这些绝不是乌合之众,而是训练有素的——一瘸一拐的他撕下衣角草草包扎了一下伤口,见城下李佑那支兵马陷入了重重包围之中,分明已经独木难支,而城下那支骑兵已经入城大半,这雍丘城恐怕再也保不住了,他突然厉喝道:“全都给我退回来”

    这是每一个陷入苦战的叛军全都最希望听到的回答。单单这么一小会儿,地上就已经丢下了十几具尸体,伤者则更多,而敌方虽然也已经有两人重伤垂死,余者无不伤痕累累,可每一个人仿佛都有一口无与伦比的勇气吊着,就这么屹然挺立不倒。而且那独臂汉子见叛军纷纷后退,以为他们要拉远距离放箭,竟是怒吼一声提刀追击,不过是一劈一砍,竟又有两名叛军倒在了他的刀下。面对这样一个浑身浴血犹如魔神一般的老卒,甚至有人牙齿打起了架。

    薛嵩咬了咬牙,大声叫道:“我等愿降”

    那独臂汉子原本还要奋勇杀敌,听得此言不禁一怔。见薛嵩丢下佩刀表示诚意,原本心存死志的他一口气一松,但紧跟着又强提勇气拄刀而立。见那些叛军没有一个质疑薛嵩的命令,呼啦啦的全都退到了主将身后,甚至有人为了取信于自己,就这么丢开了兵器,本还有几分怀疑的他顿时意识到,这竟然是真的。而他身后的其他死士有的仍是死死抵着绞盘,有的则是伸长脖子看往城外,很快有人大声嚷嚷了一句。

    “马军已经全都入城了”

    得知这样一个好消息,独臂老卒顿时完全放下了心事。就算薛嵩只是诈降,这绞盘又被夺了回去,可马军入城,这雍丘城中大局已定了他再也拄不住那把刚刚杀戮了很多人的大刀,就这么手一松,整个人随之瘫软在地,失血过多的疲惫无力一波波袭来,几乎立刻昏厥了过去。亏得他身后几人手忙脚乱上前搀扶,有的赶紧撕开衣裳替其包扎伤口,有的则是对薛嵩怒目以视,甚至还有人气怒未消,提着刀逼了上前。

    薛嵩知道自己喊出请降二字,就是把身家性命全都交到了对方手中,未必能有好下场。可城外战局已定,就算援军赶到也未必能够救得了自己,甚至已经深深疑忌上了自己的安禄山还会以战败为名直接杀了他,他也只能赌一赌。因此,他索性盘膝坐了下来,光棍地挺直了脖子道:“我薛嵩乃是薛仁贵之孙,薛楚玉之子,世代忠良之后,只不过迫于安禄山不从他叛乱便要诛三族的淫威,方才不得不当他的走狗,如今既然败了,各位想杀就杀吧”

    幽州节度使薛楚玉也许并不是人尽皆知,但三箭定天山的薛仁贵名声实在是太大,因此几个原本还打算给独臂汉报断臂之仇的老卒不禁大为惊咦,彼此对视了一眼后,全都回头往那独臂老卒看去。见其已经两眼紧闭昏死过去,众人不禁又生出了深深的恼意。

    “若是秦五哥有什么三长两短,我管你是不是薛仁贵的孙子,定要你偿命”

    见暂时逃过一劫,薛嵩的后背心已经完全湿透了。随着城外那边肃清了李佑那支兵马,开始有条不紊地入城,城墙上这些叛军也被登上这里的义勇军团团围住。甚至不用薛嵩开口,他们就一个个就纷纷丢下了手中的兵器。面对这一幕,薛嵩看着身边仅剩的亲兵和家将,惨笑一声便支撑着站起身来。

    薛嵩的头盔铠甲和普通士卒都完全不同,义勇军们只一看就知道他乃是叛军军官,可这会儿最要紧的是救助伤者,因此不论是那个独臂汉也好,其他遍体凌伤的老卒也好,全都比他得到了更多的关注。而那独臂汉被人抬下去的时候,其他几个还能走路的伤者少不得对刚刚登上城头的友军说明了薛嵩的身份。这时候,方才有一道道或讶异或鄙视的目光投向了这位驻守雍丘城的主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