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知道杜士仪如此不在乎门第,早在杜幼麟一次次来嵩山草堂探望卢鸿期间,谁不是有希望让家中得一佳婿?

    尽管临行之时,卢鸿依旧未曾苏醒,可杜士仪策马风驰电掣前行之际,心里却已经没有太多悲伤。正如卢鸿所说,此生了无遗憾,这位老人的一生也许没有什么波澜壮阔,经天纬地之功,却用自己的方法熏陶了很多人。而卢望之和裴宁与他夤夜探讨之事,更让他心里一片滚烫。

    人在世上,能有家人知己,全心全意地信赖自己,夫复何求?

    河东节度使大多兼领太原尹,常驻太原。整个河东节度使府下辖的兵马五万五千人,马一万四千匹,其中最重要的一支兵马,便是屯驻在太原城内的天兵军,总共有三万人。其余兵马,则分驻云州、代州、蔚州、朔州、岚州等,总共兵马两万余。杜士仪当年曾任云州长史,但距离如今再到云州,已经快二十年了。当年旧部多半分驻各地,当太原上下文武迎他入城的时候,他几乎没有看到过什么熟悉面孔。

    开元八年他第一次来太原,还是奉旨观风北地,在此初识王翰,又被时任并州长史兼天兵军节度大使的张说赶鸭子上架,安抚同罗在大败于突厥之后,迁徙到蔚州横野军的一支。如今张说业已过世多年,王翰正在西域,为李俭举为北庭节度副使,名扬一方,太原文武深知这些往事,因此太原府少尹还特意带着杜士仪前去王翰家豪宅一游,天兵军上下军将亦是恭敬有礼,操练大阅无不尽心竭力。

    知道这是王忠嗣节度河东多年,带出来的将卒兵马,杜士仪自然不会鸡蛋里挑骨头,在节堂最后一次召见时,他便言简意赅地说道:“今次到太原,所见军容齐整,厩中膘肥马壮,足可见先前王大帅治军齐整,而诸君用心。太原城中文武,并无可以黜陟之处,我会一一如实禀报陛下。”

    尽管大多数人都知道杜士仪和王忠嗣从前颇有私交,可杜士仪这最后一句话说出来,方才算是人人吃了定心丸。于是文武轰然应喏,无不神采飞扬,而节度判官高适少不得提出,陪侍杜士仪前往代州云州朔州等地,杜士仪一口答应了。

    两人本就是老相识,公务尘埃落定之后,出了节堂方才私下论旧谊,当杜士仪问起高适是否会随王忠嗣前往河陇上任的时候,高适却摇了摇头。

    “河陇情形却又和河东不同,我当年虽在陇右数年,可终究离开太久,对那里已经不那么熟悉了。以王大帅之能,定然会拔擢贤良随侍左右,而我留在河东,反而能够防止旁人胡作非为。毕竟,大帅虽节度河东,却远在安北牙帐城鞭长莫及,总需要一个信得过的人在此。”

    高适的性子比王昌龄王翰岑参等人全都要精明圆滑,而这番话也说得入情入理。王忠嗣调任河陇,杜士仪虽领节度却不在本地,确实需要一个能够信赖的人坐镇河东,以防人心思变。于是,杜士仪在欣然点头之后,便径直问道:“那么,河东节度副使一职,达夫可有人选举荐?”

    杜士仪当年任代州长史,河东节度副使,等到王忠嗣节度河东的时候,先有副使,过了两年后却又不再设此职。如今杜士仪兼领河东、朔方再加上囊括整个漠北的安北大都护府,则河东不设节度副使的话,就意味着整个河东群龙无首,势必会影响若有战事时的人员调派。故而,高适心领神会地一点头后,便开口问道:“敢问大帅,可记得当年镇守代州时提拔的段广真?”

    即使是十多年前的旧事了,可杜士仪哪里会不记得?如果说他在云州是起步,那么代州就是渐入佳境。那时候代州耆老温正义举荐了张兴给他,他离任的时候留下段广真,带走了张兴,却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看到杜士仪已经想了起来,高适便笑着说道:“整整十五六年了,段广真业已调出代州,如今官拜朔州马邑郡太守,领大同军使,一直深受王大帅信赖。而除却他之外,金吾大将军裴休贞左迁,任代州都督,此亦河东著姓,深得人心。再然后,陛下母家窦氏,有族亲窦铭官居岚州楼烦郡太守,官声清隆,且与嗣毕国公兼驸马都尉窦十郎亲厚,私底下对大帅推崇得很。大帅若担心朝中非议,只消把这三个人报上去,请陛下圣裁,无论谁人为河东节度副使,都不会有任何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