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德报德,以直报怨,这是杜士仪向来做人的宗旨。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可若本来就对他无甚情意的人要想把他当成是软柿子,他一定会设法让人崩了牙

    因而,今天晚上去拜会叔父杜孚一家人,他已经大约摸清楚了这一家人的性子。杜孚倒还是要脸面的,至少场面上的客套热络做得齐全,可一个劲拐弯抹角打听他在京城和那些达官显贵的关系,以及杜思温对他如何等等,显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只差没明着说出来而已;至于婶娘韦氏,那便纯粹是个自以为是的无知妇人,当着他的面说什么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她真把他当成是可以随意揉搓的晚辈了?

    别说他如今有心仪的人,就算没有,又怎会容忍她指手画脚?

    “十九兄,就是这家旅舍?”

    听到耳畔传来这么一个声音,杜士仪这才回过神来。见旅舍里头已经有人闻讯出来迎接,他便跳下了马背,随手把缰绳丢了出去,这才带着杜黯之和田陌往里走去。才进餐堂,他就闻到了一股扑鼻而来的香气,再看到一方方食案上摆了羊肉胡饼等一应俱全,在杜家根本没吃饱的他顿时只觉得食指大动。而身边的杜黯之反应则是更直接,肚子又是不争气地叫了两声,一时引来了好些人侧目。众目睽睽之下,他顿时羞得脸色通红,恨不得把钻进地缝里头去。

    尽管杜孚和韦氏不招人待见,但杜士仪还不至于迁怒一个孩子,更何况此刻是他把杜黯之带了回来。此刻,他瞥了杜黯之一眼,见赤毕迎了上前,他便笑道:“这么晚你们还没吃晚饭?还是让人准备了夜宵?”

    赤毕若有所思地打量着陌生的杜黯之,因笑道:“是夜宵。这几天东奔西走,料想郎君回来十有八九腹中饥饿。再说,大家都是大肚汉,一顿晚饭还不顶饿。”

    “那就正好了。”杜士仪对杜黯之略一颔首道,“二十一郎,索性坐下再陪我吃完夜宵,我也考问一下你的功课

    杜黯之想到今天已经是杜士仪第二次替自己遮掩这样的尴尬场面了,他不禁感激涕零,讷讷答应了之后,等杜士仪带他到角落的一席坐下后,他便低声说道:“十九兄,我……”

    “没吃饱就先填饱肚子,没什么不好意思的。我当初和你这么大的时候,成日里在嵩山打兔子打野鸡,到最后那些狡猾的小家伙听到我的脚步声就躲得没影子了。”杜士仪用小刀割下了一大块羊肉,又送上了酱料碟放到杜黯之面前,这才说道,“一边吃一边说话,你这些年都读过什么书?”

    杜黯之正要回答,可看到杜士仪已经毫不在意地蘸酱吃肉,他犹豫片刻也就照着吃了一口。杜孚官阶不高,职田俸禄都是有限的,再加上韦氏治家俭省到了极点,更何况他这个庶长子,上次吃到羊肉还是三月三的时候。一口鲜香可口的羊肉下肚,他只觉得腹中仿佛更加饥饿了,好一会儿方才醒悟到应该是答话的时候。

    “读过《诗经》、《尚书》、《礼记》、《论语》。正在读《春秋左氏传》。”

    这若是放在平常的人家,读过这些已经算是不错了,但若是门荫出仕困难,需得从明经或是进士谋求出仕的世家子弟,那就远远不够了。杜士仪微微蹙了蹙眉,见杜黯之细嚼慢咽,吃相与其说是秀气,不如说是小心翼翼,他不禁回忆了起来,猛然间想到杜孚仿佛有一庶子在前,迎娶韦氏在后,心头便恍然大悟。略一思忖,他便又问道:“可拜过师?”

    “是父亲亲自启蒙教的读书认字。”

    这种事在如今是最平常不过了,可想到韦氏那性子,杜孚还有公务,理应不可能有太大的功夫花在庶长子身上,杜士仪便从刚刚杜黯之所读过地那几本书中,随便抽取了几条经义,见其答得一板一眼,显然是真的花过苦功夫,但却无甚自己的见解,他少不得又问了其读《春秋左氏传》的进度。等到要了杜黯之随身所带的那些诗文,他翻阅了几卷,抬头发现杜黯之紧张地看着自己,他便笑了起来:“好了,眼下不说这些,你先吃饱了再说。不过眼下晚了,荤腥吃太多太过油腻,喝一碗鲜汤,吃一块胡饼,余下的明天再说。”

    杜黯之自然是杜士仪怎么说怎么做,当下再也不看那对自己诱惑不小的羊肉,胡饼和汤下肚,他只觉得浑身暖洋洋的,竟情不自禁又打了个饱嗝。从晚上到现在已经出了好几回丑,此刻他只能埋下了脑袋,等接过一旁不知是谁递来的软巾擦了油腻的嘴角,他方才微微抬头,却发现那不是别人,而是杜士仪这位堂兄。

    “吃完东西不可久坐,跟我到院子里走走。”

    把地方腾给刚刚不敢高声说话的赤毕等人,杜士仪又嘱咐田陌别大晚上去和店主磨叽什么本地特有作物和种子之类的话题,这才带着杜黯之出了餐堂。此刻的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足足绕着院子走了一圈,他才头也不回地问道:“二十一郎,你今后是什么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