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州和蔚州一带铁勒降户不稳的消息传来的这天晚上,并州城内有不少知情人彻夜难眠。

    次日一大清早,杜士仪起来洗漱时,眼圈便有些微微发青,精神也不太好。一夜辗转反侧,他想了不少主意,其中就有设法通过住在并州大都督府中的王容,打探张说和王毛仲关系的打算,可那主意来得快去得快,第一时间就被他否定了。别说他和王元宝并没有深交,和王容也就是两面之缘,就算真有交情,这种事情去麻烦人家姑娘家也绝对不合适。而通过王翰拜访太原城中各家名门大户,抑或是通过其他法子打探,在这种大战一触即发的当口,又显得兴师动众。因而,他竟有些没了主意。

    吃过早饭,得知王翰出去了,他更没了出门的兴致,在日头底下舞了一番剑,出了通身大汗,痛痛快快用井水冲了一场,这才回到屋子里重新换上了一身衣裳。就在他束腰带的时候,外间传来了刘墨的声音:“杜郎君,大都督府张使君命人请你过府一会”

    “进来说话”等到刘墨进来,杜士仪便若有所思地问道,“是单请我,还是王郎君一块?”

    “不曾提到王郎君。”

    得知竟是没有王翰,杜士仪不禁眯了眯眼睛。然而,事到临头,他那患得患失的担忧反而消失得无影无踪。怀着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的打算,他二话不说便吩咐刘墨出去预备,可还不等出门,他就和岳五娘撞了个正着。他有心把这性如烈火的女郎留在王翰家中,可在那不言不语却犀利如刀的目光注视下,又见一旁的小和尚也低声嗫嚅着不知道说了些什么。他看看这一对着实奇怪的组合,最终便叹了一口气。

    “好吧,你们也跟着一块来”

    在大都督府半月堂中再见张说,杜士仪就只见其不止是眼圈青黑,竟是双目密布血丝,显然一宿未眠,即便他进了屋子,张说也只扫了他一眼,继而目光就始终盯着墙上那一幅巨大的地图。等到他在其召唤下上得前去,他就只见那一幅画着朔州蔚州和并州等地的详细地形图上,赫然用朱红的笔画出了两个清清楚楚的圆圈,其一为蔚州安边县以北的横野军,其二则是朔州北面一带。

    在那青黑色字底图样的地图上,这两个圆圈显得格外刺眼。

    “不知道张使君召我前来,有何吩咐?”

    张说一言不发地在地图之下的主位上坐下,这才抬手示意杜士仪在对面落座,许久方才叹了口气道:“你才刚到并州,一时便遇到如此紧急军情,还真的是赶得巧了。我本该令人送你去安全的州县,但如今时间紧迫,故而我不得不借你一用。”

    此时此刻,杜士仪哪里不知道真正的关键时刻来了。他不动声色地坐直了身子,泰然而不失恭敬地说道:“还请张使君示下。”

    “就是昨日王子羽的主意,派人安抚朔州和蔚州两地的降户。但这人选,从并州那些各曹参军之中派人去很容易,但收效如何却是个未知数。所以,我打算亲自走一趟”掷地有声地丢出了这个决定,张说才目光炯炯地说道,“但朔州北面这铁勒拔曳固部,和蔚州横野军的铁勒同罗部之间隔着数百里,若是我安抚了一地,另一地却悍然作乱,那就前功尽弃,所以我还是要一个帮手两地同时安抚,双管齐下,如此若能成功,便是奇效”

    张说竟然打算亲自出马

    杜士仪忍不住深深吸了一口气,见这位年长老者周身赫然流露出了难以掩饰的锋芒,他终于明白,此人缘何能够几经起落仍屹立不倒。要知道,在中受降城诱杀了八百降户之后,内附诸部说得轻是杯弓蛇影草木皆兵,说得重就是个一触即发的火药桶若万一用最极端的手段,那必然是去时容易回来难,连个囫囵尸首都未必能找回来。面对张说那审视的目光,他便反问道:“张使君预备带多少人?”

    “是去安抚,又不是去打仗,二十人足矣”张说微微一笑,这才意味深长地说道,“我听说杜十九郎身上携着圣人赐下的银印?倘若真是如此,整个并州大都督府,若论名分,无人能及得上你。如何,你愿意与我分担此事否?

    自己如今尚未释褐授官,不愿意只是轻轻巧巧的三个字。然而,张说已经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而且愿意亲自出马安境抚民,他若退缩,事情传言出去,他的仇人可不少,哪怕实际上和他无干,可转眼间就有可能毁掉他这几年来精心经营的根基和名声。权衡利弊的这一瞬间,他陡然醒悟到,张说好容易回到上升通道,即便和王毛仲有交情,若节外生枝陷了他于死地,这回朝拜相的可能性自然一落千丈。换言之,这不但是危险,也同样是机遇

    想到这里,杜士仪便欠了欠身道:“还请张使君明授机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