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为一家之主,王毛仲做事自然雷厉风行。然而,次日一大清早,当他派出去提亲的人来到杨玄畦家,带着几分盛气把此事一说,满心以为对方必然会诚惶诚恐地满口答应,却不想杨玄畦却是另一番为难的表情。

    “王大将军垂青,我实在是惶恐之至,只不过,我家侄女玉奴昨日为杜补阙携去玉真观,傍晚捎来讯息说,蒙贵主抬爱,收录门下学道,赐道号太真,故而这婚嫁之事,我虽为其叔父,却实在是不能做主。”

    前去提亲的,乃是右威卫将军王景耀。面对这幅说辞,原本趾高气昂的他不禁瞠目结舌。昨日傍晚王毛仲请了他过府,言说要向杨家为子提亲的时候,他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如今这杨氏一门基本上没什么高官在朝,只有小狗小猫三两只,唯一值得一提的,也就是和弘农杨氏那点瓜葛,但这已经要追溯到五代之上的渊源了。所以他根本没有任何被回绝的准备,尤其还是这样的借口

    迟疑片刻,他便皱眉问道:“你那侄女据称年初方才不过十岁,又和什么杜补阙有渊源?等等,杜补阙……莫非是杜十九郎。”

    “正是正是。”杨玄畦满脸堆笑地点了点头,又出言补充道,“我那侄女当初在蜀中时,曾经拜在杜补阙门下学琵琶,深得其真传。”

    杜士仪的琵琶和王维并称一时瑜亮,这是两京之中早已盛传的,可这些年王维远贬,杜士仪出仕,两人的琵琶也就很少为人听闻了。王景耀又是个如假包换的大老粗,此刻简直纳闷到了极点。可他隐隐约约听葛福顺酒醉时提过,当年左羽林卫中人劫杀杜士仪,仿佛真正缘由是王毛仲的哪个儿子与其有仇,这会儿既是觉得不对,他当即也懒得在杨家多留,二话不说转身而出。

    当他匆匆回到北衙禁军治事所在,寻着王毛仲一说此事,他就发现王毛仲遽然色变。他本就觉得这婚事门不当户不对,此刻便劝说道:“霍国公,这杨家如今也就只剩下个门第值得夸耀了,过几年还不知道什么光景。既是为嫡子求亲,何必理会这种不知好歹的人?更何况那杨氏女入道的不是别的道观,而是那位贵主修道所在,甚至还赐了道号太真,总不成你亲自上玉真观……”

    有什么不成?

    王毛仲没想到从长子建议,到自己命人提亲,总共也不过两三天的功夫,杨家竟然已经任由杜士仪把人带到玉真观去了。倘若说,之前他同意长子的这个主意,只不过是无可无不可,那此时此刻他就真真正正被撩拨得动了真怒。

    他王毛仲对付不了杜士仪这个如今越发根基深厚的天子近臣,难道还拿不下一个小丫头?便是玉真公主,难不成还真的要反对一桩婚事?

    想到这里,他眯了眯眼睛,对王景耀今天白跑一趟表示了少许歉意,等到打发走了此人,他便立时命人去请来了元妻虢国夫人郭氏。尽管是夫妻俩,但此时此刻他流露出的煞气之重,仍然让郭氏生出了深深的畏惧,继而强笑道:“王郎吹胡子瞪眼的于什么,难道是妾身做错了什么事?”

    “你没有做错事,你只是养错了儿子”生硬地敷衍了一句之后,见郭氏一下子为之色变,王毛仲便冷冷说道,“大郎给我出的好主意,现如今那杨氏女已经为玉真公主收在门下为弟子,甚至还赐了法号太真。既然是你母子俩筹谋之计,接下来该怎么办,你自己去接手吧”

    郭氏闻言登时为之一惊,可面对王毛仲那不容置疑的语气和眼神,她不敢反对,只好唯唯答应了下来。等到出了屋子,她刚刚那张勉强还维持着镇定的脸立刻变了。她自然听说过杜士仪和玉真公主金仙公主相交不错,甚至连婚事都是她们帮着请司马承祯促成的。可现如今杜士仪竟然能把杨氏女推荐给玉真公主收录门下,难不成对方是察觉了什么?要那样她的计策可就不好用了,毕竟被人料敌机先

    “夫人,夫人?”

    婢女的叫唤一下子把郭氏的神给唤了回来。想起自己已经答应了王毛仲为此事设法,又想想若是成功,不但会手上多一个筹码,而且还能怄得李氏吐血,她想起自己出入宫廷,儿子们甚至一度和皇太子李鸿同游,顿时又多出了几分底气。

    玉真公主纵使看似金枝玉叶,可到底又不曾嫁人,她又不是仗势欺凌,而是让玉真公主的得意弟子有个好归宿,难不成那位贵主还会一味不给王毛仲这样的天子宠臣面子?

    上元节假期一过,杜士仪复又开始了自己身为中书省右补阙的忙碌日子。他转调中书省不过数月,但上至中书舍人,下至品级较低的主事,全都看得清清楚楚,中书侍郎兼同平章事李元对他这个属下重视备至。不但有文书转呈御前的时候,常常令他去送,而且每每将其带在身边行走政事堂。对于这种非同一般的重用提携,其他的拾遗补阙无不是羡慕嫉妒恨,可随之而来的额外工作量却让杜士仪很想叹气。

    要知道,大唐的官员们可不讲究什么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讲究的是俸禄优厚,清要悠闲,他现在除了旬假,其他日子都是天不亮上朝,天快黑了回家,陪伴妻子的时间少之又少,更不要说什么交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