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江之上,一条二层的大船正顺流而下,轻盈地在水面上穿梭。这条水路本就是入蜀官员出蜀去山南淮南江南一带赴任时的必经之路,再加上也时常有来往蜀地的客商会用这条黄金水道运丝锦出蜀,所以久而久之也就有不少专司水运的客船货船。

    这条二层客船的船主蒋福今年四十有五,在水上足足于了二十年,对于迎来送往的勾当已经是精熟了,也和不少各级官员打过交道,因而,如今船上这一行在渝州包船出发前往江陵上船的客人,他最初并没有太在意,可船过涪陵,他就渐渐品出了一丝滋味来。

    尽管这一行客人中,作为主人的四个年轻人,年纪都不算大,年纪最长的那个也不过三十出头,衣着更是简单随意,但其中三个说话间却操一口地道的关中口音,而且从者仆役尽皆训练有素,从上船到现在两三天,各个舱室都被他们悄悄打探了一个遍,甚至于连打杂的都有人去搭过话。即便蒋福从来都是规规矩矩的做水上生意,察觉之后也不禁有些恼火,可找到客人的舱室想质问时,他却被一个精壮的从者客客气气请到了一边,奉上了两足贯的钱。

    开船时已经收了定金,而这一行人的行李蒋福也悄悄打量过,分量看上去轻飘飘的,并不似随身带着价值巨大的宝货,抑或是现金丝锦,反而像是时常可见的蜀中读书人。可此刻整整两贯两千文钱被这精壮从者轻若无物似的拿在手间,他就有些不敢确定之前的判断了。

    沉甸甸的东西被这些人拿着,等闲人也看不出来

    “赤郎这是何意?”

    赤毕见船主蒋福面露犹疑,他这才笑了笑说道:“不瞒蒋船主,船上各位郎君不喜欢招摇过市,这才和友人包了你的船去江陵赏玩。他们并不是寻常读书人,卢郎君是雅州卢使君的儿子,其余是他的友人。所以,我们既受卢使君之命护持东行,自然不敢不尽心竭力。倘若之前在船上有得罪之处,还请见谅

    原来是官家人

    蒋福这才恍然大悟,因为这番解释,还有这两贯钱,他心里那一丝恼怒怨尤自然而然就消失了。他这客船大多数时间都是行商包的,运送过的官员顶多也就是县尉县丞,顶多有过两位参军坐过,如一州长官的亲属这般尊贵的人,还从来不曾登过船。因而,等到抱着这沉甸甸足足十几斤重的钱,有些浑浑噩噩地回到了前头的舱房,他足足又出了好一会儿神,这才发现下头从操船的舵手到其他人,每个人都在盯着自己,他立刻明白了过来。

    “别只知道钱,少不了你们的全都给我小心些,打起精神来,刚刚我去问过了,这次上船的是雅州卢都督之子”

    听说是官宦子弟,船上众人自然咂舌不已,但心里也就都释然了。于是,蒋福给他们分了其中一贯的赏钱之后,自然有人还期冀多得一星半点,常常想方设法往人前头凑,奈何那些从者守得严密,他们大多连人都见不着就铩羽而归。一时间,也不知道是谁说起范阳卢氏乃是五姓七望之一,这话题顿时扯得没了边,对这些名门著姓的向往自是更加高山仰止。

    然而,众人心目中那位应该被众星拱月的卢郎君,这会儿在舱室中,却是满脸苦色地应付着裴宁的考问。卢奇对于卢鸿这族弟的学问称道不已,再加上前头那些日子和裴宁杜士仪常常相处,深知裴宁虽只是明经及第,但经史底子扎实不说,诗赋更是并不逊色,少不得请托裴宁在路上对卢聪多加教导。如此一来,卢聪也就深切体会到了,卢氏草堂那位赫赫有名的监学御史究竟是何等厉害

    “等到了江陵,卢四郎不知道会不会对三师兄生出心理阴影。”

    杜士仪很不讲义气地回头往背后的舱室望了一眼,有些幸灾乐祸地说了这么一句。而之前因杜士仪玩心大起,和他一起悄悄偷窥过裴宁训丨人的王容,这会儿也有些俏皮地莞尔一笑道:“当初你在草堂的时候,有没有被三师兄这么训丨过?”

    “我那时候可是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勤奋苦读好学生,三师兄哪里会训丨我”杜士仪一本正经地挺直了胸膛,笑吟吟地说道,“倒是崔十一那家伙常常临时抱佛脚,每到月考就愁眉苦脸急得够呛,还得让同居一室的大师兄给他开小灶。至于领受三师兄训丨斥的次数,他估计在草堂师兄弟中是数一数二的。”

    王容对崔俭玄并不算太熟悉,但却知道杜士仪这个妹夫是什么性子。此时此刻,听到杜士仪说着说着,开玩笑似的将当初草堂求学种种勤奋都炫耀似的说了出来,她认认真真地听着,当听到杜士仪把抄书当成了每日必备的功课之一时,她忍不住想到了长安城中赫赫有名的杜氏书坊,一时在心中轻叹了一声

    若不是那般勤奋刻苦不辍,怎能短短数年间便脱胎换骨?

    “你还漏了一条,当初就是因为你实在是读书抄书实在太过废寝忘食,于是卢师担心,这才让我教你琵琶,没想到你读书在行,乐理上却天赋更佳,一时竟是凭此名动两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