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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朝的官制除了爵位勋官,还有散官职官,算得上是极其复杂。便如同崔俭玄的父亲崔谔之,虽因诛韦后功第二封从一品赵国公,食邑一度达到五千户,甚至连亲王公主都未必能与之并肩,但散官不过银青光禄大夫,勋官上柱国,职官则是频频在中枢和地方调动,一直在三品和四品上下转悠,这对于满朝官员来说,却是正常现象。尽管乍一听少府监不算是太要紧的官职,御史中丞前头还有检校二字,但却表明崔谔之深受恩宠。至于崔泰之,工部虽在尚书省六部之中位居最末,但正当盛年再进一步却是必然的。

    因而,见崔俭玄说完这话,赫然是叹气加沮丧,杜士仪少不得安慰了他两句,见其精神不高,他便笑着打趣道:“别这垂头丧气的样子了,你这年纪接下来就不能在家里再吃闲饭了,只怕就要出仕。如今令尊正当任用之际,你在亲卫府补一个亲卫是轻轻松松的事。人家读书人十年寒窗苦读,还得从九品熬起,你这一有出身,可就是正七品上!”

    “那都是老黄历了!”崔俭玄轻哼一声,随即便似笑非笑地看着杜士仪说道,“谅你也不知道,如今亲卫勋卫翊卫里头的人,都是各家子弟另外塞人进去替代的,真要在那里头求进身,白首都未必可能!再说我这脾气,在禁中不知道要得罪多少人,否则当年去选了千牛备身,我祖母和阿爷阿娘就不用担心了。千牛备身都是选的高荫子弟,还得年少美姿容,不说其他,上次去给卢师下征书的李林甫便是其中之一,上朝的时候罗列御座左右,花钿绣服,衣绿执象,最是贵胄起家之良选。否则你以为那个李林甫就算是宗室子弟,能升这么快?”

    “原来你也知道你自己这脾气不好!”

    杜士仪笑着打岔,见崔俭玄果然立时就拿眼睛瞪他,忘了起头的忧思不乐,他少不得又说起了昨夜在毕国公窦宅的所见所闻。果然,被他这话题兜兜转转一绕,崔俭玄便把那些乱七八糟的情绪丢在了脑后,又是对窦十郎的胡腾舞评头论足,又是对姜度此人说三道四……好一会儿,他突然使劲拍了一记自己的大腿:“对了,你可知道,三师兄定下的未婚妻家里闹腾了好一阵子,前时更是染了重病,婚事一拖再拖,去岁年底竟是突然殁了,所以三师兄才一直没能回去。”

    裴宁?这位面冷心热的三师兄竟是如此时运不济?

    杜士仪正暗自嗟叹,突然只听得外间传来了一声咳嗽,紧跟着便是起头领他从二门进来的那傅媪进了门。她含笑施礼后,也不理会崔俭玄那恼火的目光,亲切地说道:“杜郎君,太夫人听说五娘子和九娘子多有得罪,因而请婢子前来相请杜郎君,道是要当面赔罪。”

    听说是祖母相请,崔俭玄这才面色稍霁,站起身后便笑道:“杜十九,祖母也是京兆杜陵人,虽说和你并非同宗同族,但同姓之间年长为尊,再说是我祖母,也就和你的长辈差不多!阿姊和九妹刚刚戏弄了你一回,我也正好去寻祖母说道说道,咱们一块去,难得祖母这几日精神好!傅媪,你先去回报祖母,我带着杜十九这就来!”

    既然齐国太夫人杜德身为尊长让人来请,崔俭玄也这么说了,杜士仪自然不好再推脱。好在他今天来除了那锦匣,也并不是空着手,怀中还有杜十三娘给他预备的两把桃木梳,也是峻极峰上那善做腌腊的樵翁因吴九之故得了一笔小钱,因而亲手雕琢送到峰下草屋的。想来崔家富贵,此物虽贱,却总比他费尽心机去备办什么厚礼强。此时此刻,跟着崔俭玄一路深入,他但只觉路途繁复,即便他记性已经算相当强了,走到后来也有一种脑袋发胀的感觉。

    “崔家在长安平康里和洛阳永丰里都建了宅,因而家中叔伯兄弟们常常都是两头住。六房同居,上下最是和睦……”

    崔俭玄一面说,一面指着那座渐渐近了的二层小楼,说着便露出了自得的笑容,然而下一刻,冷不丁一样东西当头掷来,他慌忙偏头一躲伸手一抄,见迎面那座二层小楼的台阶上,一个琥珀衫子石榴裙的少女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再低头一看,发现手中赫然是一枚云子,他顿时咬牙切齿地说道:“杜十九,我提醒你一声,我那别的兄弟姊妹都好得很,只有九妹,你最好离远些!”

    阿姊至少还讲道理,九妹可是从来不讲理的!

    杜士仪刚刚只见过崔九娘扮成崔俭玄时连语气带神态全都是惟妙惟肖的样子,若不是言行举止中露出了些许马脚,他说不定真上当了。然而,此刻见其换上一身女装,果然丽质天生仍旧酷似崔俭玄,面上似嗔实喜,甚至还白了他们一眼方才笑吟吟地转身进了屋子,他又听了崔俭玄这话,忍不住斜睨了他一眼。

    说起来,身边这家伙若是换上一身女装……兴许也未必会露馅!须知如今这年头,可不流行穿耳洞戴耳坠这种损伤身体的事!

    崔俭玄若知道杜士仪此刻在想些什么,决计会跳起来掐死他,然而他既然不知道,进了屋子之后自然直奔居中榻上。见原本歪着的祖母杜德已经在崔九娘的搀扶下坐直了身子见客,他便恶狠狠瞪了妹妹一眼,紧跟着便快步上前,顺手把锦匣往一边高几上一放,随即搀扶了祖母的另一边胳膊,却是忿然说道:“祖母,杜十九还是第一次到家中做客,阿姊和九妹就这般戏耍于人!幸好杜十九火眼金睛,又不和他们计较,否则传言出去,我们崔家岂不是要被人笑话教女不严!”

    “我不过是看着十一兄陪伴在祖母身边抽不出空,这才勉为其难代你去见一见同门师弟,哪里戏耍他了?”崔九娘很是无辜地眨了眨眼睛,这才摇了摇杜德的胳膊道,“再说了,祖母,十一兄在长安洛阳这么多年,可一直都没交到什么朋友,得罪的人却不少,如今好容易有了合性子的至交好友,阿姊和我这当妹妹的自然好奇,所以才想借着阿娘和十一兄的名义去见识见识嘛。这见面胜过闻名,杜十九郎果然人品风仪尽皆出众,绝不是那种小肚鸡肠的人!”

    好一个伶牙俐齿的丫头,这顶帽子扣下来,他要是再揪着之前的把柄不肯放,那可不就是小肚鸡肠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