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这黑灯瞎火大晚上的,堂堂洛阳县主簿,窝在这小酒肆喝了一晚上的酒,这着实是不合常理得很啊”

    说完这话,黎叔心里的大石头终于落下了。收人银钱五十贯,做的事情虽有风险,却还在可控范围之内,这实在是一笔划算得不能再划算的买卖

    洛阳县主簿王钧晚上在酒肆喝春酒,结果和十几个洛阳闲汉斗殴以至于鼻青脸肿的事件,不但在洛阳县廨引起了轰动,而且在其他官署之中,也一时引为了笑谈。事不关己的人多数都只嘲笑王钧不知检点,但脑子弯弯绕绕更多的,想到的则是王钧大晚上为什么会出现在思顺坊的小酒肆。

    如张说便是笑着对左右说道:“这思顺坊最有名的地方,无过于嘉贞相公的宅邸了”

    张说这话本就是针对张嘉贞说的,因而当此言传到张嘉贞耳中时,本就对王钧的烂泥扶不上墙而火冒三丈的张嘉贞,自然更是暴跳如雷。然而,这事情始末县廨还不曾查出个子丑寅卯来,却又有洛阳县廨县丞秦汉对人说,道是王钧是因为即将除授监察御史,这才在酒肆中喝得酩酊大醉

    倘若可以,张嘉贞甚至恨不得把王钧一撸到底,让这个家伙从此之后再不在自己的面前出现可王钧并非只是给他送礼,而是自掏腰包给他修缮了屋宅,那证据就摆在光天化日之下。他就算是捏着鼻子,也不得不授意崔训丨注意御史台的舆论导向和动静,自己命人去洛阳县廨为其收拾善后。

    可这一下闷棍虽然不轻,并没有就此结束。

    如今虽然寒冷,但李隆基静极思动,也常常喜欢带着后妃登高游湖。常常板着一张脸的王皇后鲜少随驾,其余嫔妃之中,武惠妃和柳婕妤自然是跟从最多的人。再加上柳婕妤之女永穆公主即将出嫁,李隆基一口答应为长女预备相当于太平公主当年出嫁时的嫁妆,这更让柳婕妤喜出望外。

    这一日天气很好,李隆基一时兴起,便宣了武惠妃和柳婕妤同行,又令人召了王毛仲伴驾,一行人竟是登上了高高的洛阳宫城墙,自东墙往南而行。这高高的地方自然风格外大,拥着重裘的柳婕妤勉强跟了一里地就已经吃不消了。而武惠妃反而仿佛身体更强健,随侍一旁巧笑嫣然,让脸色苍白气喘吁吁的柳婕妤显得黯淡无光。

    “爱妃下去歇歇吧。”

    尽管天子这话听着仿佛是体谅,但本想建议坐肩舆的柳婕妤还是生出了深深的挫败。实在扛不住这寒风呼啸下闲步城墙苦楚的她只得垂手告退,临走前还不忘死死瞪了武惠妃的背影一眼。然而,武惠妃却仿佛根本没把她放在心上,气定神闲地一直跟着兴致勃勃的天子来到了东南面的转角处,又居高临下看着洛水,她方才嫣然笑道:“当初看洛水上彩舟竞渡,那时候还是端午初夏,没想到转眼间就入冬了”

    李隆基被这么一说,顿时勾起了端午节时那一场诗笺风波的念想,而看到王毛仲又想到姜皎,面上顿时流露出了深深的怃然。而武惠妃仿佛意识到这些,指着洛水南岸那些整整齐齐的里坊,她便又含笑说道:“妾每次有幸登上这城墙高处,俯瞰这雄城之时,都不免油然而生兴亡之叹我朝长安城更胜汉长安,我朝东都洛阳亦是更胜汉时雒阳。陛下登基数载,天下盛世太平,功业他日必能盖过汉武,和本朝太宗相提并论”

    这些颂圣的话李隆基本来就爱听,更不用说是从自己的爱妃口中听到,于是畅怀大笑后,他便看着王毛仲道:“王毛仲,惠妃此言,你觉得如何?”

    “惠妃此言,自然是大唐官民所思所想。”不论王毛仲从前是不是一度受过王皇后的拉拢,如今是不是决定作壁上观,但这种场合他自然知道应当附和谁人。顺口也加了几句好听的话之后,他目视着那些整整齐齐的里坊,内中的寺观宅邸,目光突然落在了其中的一座宅子上。几乎是下意识的,想到张说被张嘉贞挤兑得差点站不住脚跟,他就生出了一个念头来。

    “托陛下之福,我等所居宅院壮丽富贵,与当年开国功臣相比,实在是幸运太多。”

    李隆基闻言不禁微笑颔首,颇有自矜之色。这时候,武惠妃心中暗叹王毛仲竟是抢在了自己前头,不免暗自斟酌。姜皎之事,她不敢也不能求情,所以,纵使姜度抑或楚国夫人杨氏,亦是不曾求助于她。可是,这次姜度所求既然是这样举手之劳的事,她自然会竭力相助。而眼下看来,王毛仲和她固然不是一条心,但在这个目的上,却是一致的既然如此,不妨把制胜一击也留给他

    因而,武惠妃只是稍稍一顿,便笑着说道:“建国以来,群臣俸禄几次增长,所居住宅也是日渐增广,民间有人斥之为奢侈,却不知上下富足,亦是盛世之兆。”

    王毛仲登时斜睨了武惠妃一眼,见这位宫中最得圣眷的惠妃对自己微笑颔首,他迟疑片刻,便接口说道:“陛下请看,洛水浮桥以南,可是豪宅林立,甲第处处”